茅盾文學獎得主陳彥經典作品集(全二冊)

七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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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演到這一陣兒,就算勝券在握了。盡管如此,台前台後的人,還是保持著高度的緊張狀態。大家相互很少說話,都在做著自己的準備。順子和大吊從燈光槽下來時,隻有舞台監督又給他們豎了個大拇指,並悄聲說:“靳導很滿意,說這兩個家夥可以算藝術家了。”順子和大吊心裏,就跟喝了蜜一樣,連兩個嘴角,好像都有東西在往出溢。但他們一點都不敢驕傲,不敢鬆懈,得謙虛,得沉住氣,舞台這活兒,你稍一驕傲,一大意,就會惹大亂子。他和大吊到後台,美美喝了些水,然後就跟墩子、三皮他們一起,比劃起了尾聲那三分鍾的鐵架子大運動來。

終於,舞台監督喊他們候場了。

戲接近尾聲了。

桃花在崔護離開長安,跟一幫詩人出去遊曆的時候,終於還是被婆婆趕門在外了,崔護回來,又被母親強逼著寫下一紙休書,桃花絕望之極,在返回桃花莊的路上,一襲白綾,掛在桃樹上,自盡了。

崔護再返桃花莊,麵對序幕時桃花家的那扇窄門,淚流滿麵地寫下了那首傳誦千古的愛情詩: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時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演崔護的“角兒”,為在舞台上書寫這首詩,專門拜書法大師為師,從劇本策劃開始,就猛練這二十八個字的草書,竟然已練得像模像樣,每演到此時,觀眾都會為他的絕技,瘋狂地呼喊起來,今晚更是一搭筆就呼號不止,那種瀟灑,那種老到,那種表演韻律,連站在側台的瞿團,竟然也忘乎所以地大喊了一聲:“好!”側台所有人,便都跟著鼓起掌來。

就在崔護運筆詠歎時,大鐵架子上的桃花魂靈也飄動了起來。早已候在鐵架子下麵的順子團隊,按靳導的舞台提示,開始了最重要的藝術創作:

準備,這首詩是要唱三遍的,第一遍由崔護唱,第二遍由男低音小合唱唱,第三遍的前兩句是男女聲二重唱,從第三句進入大合唱。運動鐵架子的哥兒們注意了,當崔護唱到第三句的時候,你們開始吸氣,注意,憋住氣,等第四句“桃花依舊笑春風”的“風”字唱完,停頓,出光,注意,電腦燈請從演員的臉上,不,是鼻尖開始,一點點放大,放大,放大,直放到把演員的桃花瓣服飾全部包住為止,開始運動,運動,桃花瓣在空中飄浮,飄浮,向近處飄,長搖臂向前推,推,直推到崔護的眼前,注意,近,近,再近,當搖臂離崔護還有一米距離的時候,崔護伸手去牽桃花,在手指即將挨上的時候,猛地拉搖臂,要猛,要快,要狠,對,狠狠地,狠狠地將美麗的桃花從崔護眼前拉開,直拉到崔護遙不可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