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學獎得主陳彥經典作品集(全二冊)

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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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鎖確實病了,但沒有鄭陽嬌信息上說的那麽嚴重,是重感冒。這幾天天氣突然炎熱起來,其實還沒到夏天。西京城就是這樣,冬天和夏天都比較長,春天和秋天的過渡時間特別短。人才換下毛衣毛褲,很快連長袖襯衫都穿不住了。俗話說,春捂秋凍。金鎖才懶得管呢,昨天中午上體育課,老師有點事,離開了十幾分鍾,讓體育幹事招呼大家打籃球,他一下就跟到了解放區一樣,鬧騰得擱不下。當時,他投進了一個三分球,立馬就像奧運場上的明星似的,把上衣剝得幹幹淨淨,用雙手揮著襯衫當國旗,飄在身後,又是奔跑,又是呐喊,又是飛吻,又是跳躍的,把幾個班的體育課都攪成了一鍋粥。不僅操場上炸了鍋,連教室裏上課的一些學生,都從窗戶裏伸出頭,跟著瞎起哄起來。直到體育老師來,把他罰站在球場邊上,場麵才平息下來。也活該他感冒,性子太拗的他放學時,為了出出被罰站的惡氣,故意又把襯衫脫下來,從教室裏一路狂奔衝了出去。這時溫度已急劇下降,等他回到家時,鼻子就塞得實囊囊的,張嘴一個哈欠,閉嘴一個噴嚏,是重感冒了。

鄭陽嬌本來想,吃些藥就會好些,誰知第二天早上金鎖起來,反倒重了,她就給西門鎖發了信息。

西門鎖回來時,金鎖正在廁所嘔吐,嫌藿香正氣水惡心,剛喝下去,就全吐了。西門鎖一摸金鎖額頭,確實有些發燒,身上也稀軟,他就把金鎖背到院子,鄭陽嬌開車,去醫院了。

在醫院這就算不上什麽了不得的病,醫生讓在急診室掛了吊瓶,夫妻倆守在一旁,一句話都沒有。金鎖一直玩著手機,鄭陽嬌怕針跑了,擋了幾次也不聽,就任由他去玩。

西門鎖一直低著頭,把什麽也沒有的地看半天,又仰起頭,把什麽也沒有的天花板看半天,再起身,到樓道走一會兒,時間就一點點消磨過去了。作為父親,他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就對兒子越來越不滿意了。他記得兒子初生時,他是怎樣的溺愛呀。有了兒子,這在村子是天大的事,有兒子的男人,在文廟村說話都要氣強許多。但後來,他越來越覺得金鎖像兒時的自己,就想去管教、去改變。可鄭陽嬌死死護著,像是他要欺負金鎖似的,金鎖也就越來越不像話了。說實話,他是多麽希望金鎖能好好讀書,給文廟村放個衛星哪。文廟村幾乎沒有出過幾個像模像樣的大學生,小小的,就都廝混在一起,性子玩野了,上啥好學校都是枉然。包括趙玉茹要把映雪從這裏帶走,都與想徹底掙脫這環境有關係。他與鄭陽嬌的矛盾,其實更多地都集中在金鎖身上。不管不行,管了更不行。眼看著金鎖就成了二混子,想來想去,他覺得都是錢惹的禍。他幾次都準備下茬整治一下,想把金鎖往回扳一扳,可每下一回茬,都要跟鄭陽嬌鬧一陣兒矛盾,他也就灰心了。眼看金鎖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他也毫無辦法。現在,他心裏真的有了一種十分可怕的想法:既然兒子是你的,那你就看著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