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學獎得主陳彥經典作品集(全二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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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幕降臨的時候,這個叫文廟村的社區便像數萬安靜的細胞被激活了一樣,突然鼎沸起來。從村口牌樓,直到大小街巷的神經末梢,都在嘩嘩抖動著。無論是在附近打工的,還是在附近大學上學的,都回到了這個逼仄逼仄的空間裏,尋求著生命的一夜棲息。

本來街道就窄,這時各種攤販也擠了出來,很多地方,幾乎不側起身子是無法通過的。初來乍到的人也許不信,這麽小的城中村,竟然住著五萬多外來人口。隻有深入到村社的皺褶裏,才能明白生命原來是可以以這種密集的方式相互依存的。所有的樓房都是又細又高的寶塔形狀,一座塔與一座塔之間,又都很難找到分離的界線。盡管誰都知道塔樓的建築質量是值得懷疑的,但如果真的有一座倒塌了,大家又都絕不懷疑其他塔樓對它的扶助支撐作用。很多年前就有人說這兒要拆遷,誰家的建築麵積大,自然補的就多,因此,家家戶戶都把自己的占有量放到了最大化。地麵是插不進一根針了,空中也很難見到一線天。這樣的密度,才保證了一千五百多村民對五萬多外來人口的放量接納。

村子已經完全社區化了,一個人除了上中學、大學,或是看大病、死亡火化需要出村子,否則,一輩子龜縮在這裏,都可以吃、穿、用不愁地生活下去。小超市、雜貨鋪、糧油店、小旅館、托兒所、飯館、發廊、診所、澡堂、足浴室,甚至包括修腳的、釘鞋的、文眉的、打耳洞的,無所不包,連公安、銀行、稅務、工商都有派出機構,日夜理事。

羅天福帶著淑惠、甲成走了一圈,不說震撼,麵對這大的世事,也是有些驚悚和茫然。

西門鎖家就在這個城中村的北頭,是占地麵積最大的一個院落,所謂文廟村,就是這個村曾有一座孔廟,而孔廟的位置就在西門鎖家院落的北頭。“文革”中,廟裏該拆除的“四舊”都拆完了,隻剩下個空殼,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建廠房時,把它弄成鐵木業社錘鐵桶的作坊了。後來變成鋼筋廠,這裏又用作堆放雜物的庫房了。如今全部廠房已改建成一百多間簡易房,分了上下兩層,多數住著農民工,也有大學生,還有發廊女、洗腳女、歌廳服務人員等。有的四人一間,有的夫妻租住,有的幹脆拖家帶口,連老人帶孩子都擠在了這十幾平方米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