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光扫描器在日内瓦一设立,便引起一阵兴奋的猜测,是否时光扫描器也能预见未来。当然,这种天真的想象只会出现在门外汉脑子里。原初维管束怎么会认识尚未创造之物呢?了解未来就像要爬出宇宙一样不可行。宇宙不停地扩大,时间也相同,两者相互制衡。
但未来不再是过去的它。其实在二一七○年前后历史就已走到尽头。二十二世纪中期后,再也没发生什么重要事件,任何一个密码都无法跨越此一时期。原因何在呢?
即使仍有新的人类诞生、进食、消化、坐在荧屏前观看历史,新的历史却不再形成。所以要求取消纪元的呼声不断提高。今天不管是计算年代还是数玫瑰花圈上的珠子,都同样没有意义。
时光扫描器终结了历史,或许也结束了生命。世界空转,人类只能努力撷取历史的精华。
2.
“文化窘境”首次出现在尼采的著作《历史对于人生的利弊》当中。尼采在前言里摘录了歌德的一段话,歌德说:“我厌恶只知一味地灌输教导,忽略增强或立即活化我的能力。”尼采补充道:“所有的人皆受苦于耗竭的历史高烧。”
因此尼采认为历史威胁生命的存在。依据他的观点,存在着“某种等级的失眠、反刍、历史意义,有生命的东西在这等级中遭受伤害,航向毁灭。这个有生命的东西可能是个人、种族或是文化”。过多的历史,终将导致生命的瓦解与堕落,历史也同时面临崩溃。
尼采本想以此对抗黑格尔主义,但就文化批评来看,他的话语反而令今日的人类更为受用。现在的我们,缺乏尼采所谓的“一个人、种族、文化的塑造力量”。生命需要遗忘。一个人健康与否取决于他是否能够遗忘。遗忘也属于每一种行为与幸福。知识决不能高于生命之上。
尼采把一个过度吞咽历史的人比喻成一尾吞了兔子、在阳光下昏昏欲睡而无法爬行的蛇。
尼采觉得当代人受苦于一种人格缺陷,变成一个贪图享乐、四处晃**的观众。
他指出,古希腊诗人赫西欧德相信黄金时代早已随风远去,人类越来越衰弱,总有一天,恐怕人类一出生便已白发苍苍。赫西欧德认为这时候宙斯将会出来消灭人类。
尼采将“历史教育”视为一种形式的天生灰发。仿佛人已经老化,做着老年人的活动:回顾。某一程度而言,我们是“知识园地里娇生惯养的闲人”。
我们可以心安理得地说,尼采这个阴郁暴躁的老头在这方面几乎可算是个千里眼,因为自他之后,许多事都产生了变化。尼采死于万象更新的一九〇〇年,因而不曾再目睹到我在这里所提到的通讯科技的发展,但他却拥有敏锐观察未来的能力。
十九世纪时,做事的风气相当普遍。慢慢地只有少数人——尼采认为有日渐增多的趋势——才会坐在看台上,绝大部分的人还是在工作。可是今天所有的人类全坐在观众席上,我们都是观众,我们甚至不再到处游**,不必为了要继续移动而使用身体。我们所看到的不是当下,从住家荧屏上截获的已经是发生在室外数千年前的事了。
3.
是黑格尔的绝对精神指出了未来。查拉图斯特拉担忧的事果然出现:阿波罗战胜了狄奥尼索斯。若我们今天想买个绷带与药膏,得到古董商那儿去了。
对黑格尔而言,人类历史是世界精神了解自我意识的过程。精神曾经是圆满完整的。然而,历史的目的却是回归精神于自己。
把时间倒转至二一二○年设立时光扫描器的时候,黑格尔会兴奋地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