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鐵時代

這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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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時會感到無聊,六神無主,就是平時最愛看的書也無心去看,對著平時最親密的人也無話可說,隻想去喝一點。因為什麽呢?就是因為一切都看膩了,一切都說膩了,世界好像到了盡頭。

這時你就感到以往的生命,以往的歡樂都渺小而不值一提,新的生命也不會到來。羅曼-羅蘭教訓我們說:可以等到複活。可是現在複活好像還沒有來。

要是人離死不遠了,複活就沒有指望了。可是人都是越活離死越近。

人隻有一次生命,怎麽能不珍惜它。這是一件嚴肅的事情。

就是真正的世界還會覺得太小,何況這又是一個本身就是無聊的世界呢。

小馬煩得很。他想把這一切好好想一想,但是又懶得去想,昏昏睡去又不願意,因為不能把生命耗費在懶散上。可是幹什麽呢?什麽也不能幹。大概他不能自己創造美吧?就是能,現在也創造不出來,就是能創造出美的事物,自己也嚐不到多少樂趣,人都需要別人的光來照亮自己。“我的娘啊!等下去我可是要死的。”他坐在床沿上伸了個懶腰,然後上床去睡了,自欺欺人地說:這叫等待複活。

小馬黑甜一覺醒來,又聽見窗戶外邊震耳的一聲公雞打鳴。“這是怎麽回事?哪兒來的雞?”然後他就聽身邊有人咻咻地喘氣,一隻手在觸他的肩膀:“孩子他爹,好起了!”

“什麽?我是誰的爹?”小馬心裏一震,稀裏糊塗地想。

那隻手又觸了他一下,更大聲地說:“小芳他爹,好起了!天亮了!”

小馬又稀裏糊塗地想:“對了,我有個女兒叫小芳。哎,我哪兒會有女兒呀?我什麽時候當了爹?這都是什麽事呀!”

可是三年前結婚和有個女兒叫小芳好像都是真的。見鬼了,我不是小馬,家住百萬莊五號樓三單元五號嗎?怎麽又像叫陳得魁,家住馬家大隊?什麽東西這麽臭?是那塊身下鋪的沒熟的老狗皮。身上的被子也是油脂麻花的一股味兒。小馬猛一下坐起來,覺得腰疼得了不得,小腿也乏得很。還不容他細想什麽,身子已經落了地,披上了一件小褂子。窗戶紙確實發了白,外邊什麽東西呼嚕呼嚕地響,原來是豬在圈裏拱什麽。呀,豬圈就在窗跟前屋裏能不臭嗎?他想著這麽個問題就出了門,走到院子裏。院裏幾棵楊樹上鳥兒在啾啾地叫,飽享早起的快樂。可是他推起小車就出了門,也沒想想是為什麽,心裏隻是苦苦糾纏地想:豬圈就在窗下,屋裏能不臭嗎?也許是早上的空氣讓他清醒了一點兒吧,反正他恍悟過來了。道理很簡單,屋裏本來就夠臭了,有沒有豬圈完全是無關緊要。他抬頭一看,曙光已經透過小山岡上疏疏落落的樹枝照過來了,雖然路上依然很黑,這時他才猛醒過來,這是在哪兒,我這是上哪兒呀?啐!這還不明白,這是村東頭的小河邊呀,我是去推糞呀,昨天不是就幹的這個活嗎?不對!什麽村東村西的,我不是小馬嗎?我不是該去廠裏上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