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事實又可以重述如下,我有一位舅舅,穿著如前所述,1999年某日,他來到西山上的一座公園裏。當時天色將晚,公園裏光線幽暗,遊人稀少。他走到山路上,左麵是山林,故而相當黑;右麵是山穀,故而比較明亮。我舅舅就在右麵走著,用手逐根去攀細長的燈杆——那種燈杆是鐵管做的。後來他拿出了香煙,叼在嘴上,又拿出了打火機,空打了兩下;然後往四下看了看,轉身往山下走。有一個穿黑皮茄克的人在他身後用長把條帚掃地,我舅舅經過他身邊時,打量了他一下,那人轉過臉去,不讓他看到。但是我舅舅嗅到了一股麝香味,這種氣味在上個世紀是香水必有的氣味。我舅舅覺得他不像個掃地的人,天又晚了,所以我舅舅加快了腳步。但是他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這當然是那位身穿黑皮茄克的掃地工跟來上了。在這種情況下,走快了沒有用處,所以他又放慢了腳步,也不回頭。走到公園門口時,忽然聽到個渾厚的女中音在身後叫道:站住!我舅舅就站住了。那個穿黑皮茄克的人從暗處走了出來,現在可以看出她是個女人,並且腳步輕快,年齡不大。她從我舅舅身邊走過去,同時說道:你跟我來一下。這時候我舅舅看了一眼公園的大門,因為天黑得很快,門口已是燈火闌珊。他很快就打消了逃跑的主意,跟著那個女人走了。剛才的一段就是我給我舅舅寫的傳記,摘自第一章第一節。總的來說,它還是中規中式,看不出我要為它犯錯誤,雖然有些評論家說,從開頭它就帶有錯誤的情調和傾向。憑良心說,我的確想寫個中規中式的東西,所以就沒把評論家的話放在心上。眾所周知,評論家必須在雞蛋裏挑出骨頭,否則一旦出了壞作品,就會罰他們款。評論家還說,我的作品裏“眾所周知”太多,有挑撥、煽動之嫌。眾所周知是我的口頭禪,改不掉的。除此之外,這四個字還能帶來兩分錢的稿費,所以我也不想改。我舅舅有心髒病,動過心髒手術,第一次手術時,他還年輕,所以恢複得很好。後來他的心髒又出了問題,所以醞釀要動第二次手術。但是還沒等去醫院,他就被電梯砸扁了。這隻是一種說法。另一種說法是:因為醫院不負責任,第一次心髒手術全動在胃上了。因為這個原故,手術後他的心髒還是那麽壞,還多了一種胃病。不管根據哪種說法,他都隻動了一次手術,胸前隻有一個刀疤。除了這個刀疤之外,他的身體可稱完美,肌肉發達,身材高大,簡直可以去競選健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