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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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過,我舅舅很年輕時就得了心髒病。醫生對他說:你不能上樓梯,不能嗆水,不能抽煙喝酒,不能……,有很多不能;其中當然包括不能**。但是大夫又說:隻要你不想活了,想幹什麽都可以。領導對我們說:隻要你不出格,寫什麽都可以。這兩句話句式相似,意思卻相反,想活和出格的意義完全相悖。所以我舅舅一旦不想活了,就可以幹一切事,而我們不出格,就什麽都不能寫。我舅舅一直很想活,所以假如哪天回家時看到電梯停了電,就在樓下等著。到天黑時還不來電,他就叫一輛出租車到我家來,和我擠一張床。我那張床一人睡還算寬敞,再加上一條九十公斤的壯漢,地方就不夠了。因為這個原故,新婚之夜他對小姚阿姨說,睡吧。第二天早上他醒來時,看到小姚阿姨睡在他懷裏,當時她有一對純天然、形狀美好的**,身體其它部分也相當好看。我舅舅看了以後,馬上就變了主意,不想活了。他立刻奔回家來給自己料理後事,把沒寫完的小說都寫完,並且搜羅腦子裏有關數學的主意,把它們都寫成論文投寄出去。這些事幹得太匆忙,所以小說沒有寫好,論文也帶有老屁的味道。他這個人獨往獨來慣了,做這些事的時候,忘掉了、或者根本就不會想起要和小姚阿姨打個招呼。後來他倒是托我告訴小姚阿姨,他忙完了就回去。我回去以後總是忘記把這話告訴小姚阿姨。所以她現在懷疑,這段時間裏,我舅舅在和F**,天天雲雨不休。那位F穿了一件白底帶黑點的襯衫、一條黑裙子,脖子上係著黑綢帶,內衣是黑色的。小姚阿姨告訴我說,她從來不穿黑色的內衣,因為覺得太不正經。這一點我倒沒有想到。總而言之,我舅舅再回到小姚阿姨那裏時,頭頂已經禿了,皮膚變成了死灰色,完全是個老屁的模樣。他要求和小姚阿姨**,小姚阿姨也答應了,但是覺得又幹、又澀、又難為情,因為“你舅舅那個大禿腦袋像麵鏡子,就放在我胸口上!”小姚阿姨告訴我這件事時,我在她家裏。我說道:不對呀。你說過,我舅舅是個善良的人,和他**很快樂,現在怎麽變成了又幹又澀呢?她就把自己的拳頭放在嘴裏咬了一口說:我說過的嗎?我告訴她時間、地點、上下文,讓她無法抵賴。這是我們史學家的基本功。不過,時間地點上下文都可以編出來。她說:不記得了。又說:就算說過,不能改嗎?我對後一句話擊節讚賞,就說:你別學物理了,來學曆史吧。我看你在這方麵有天才,我招你當研究生好了。她愣了一下說:你說話可要算話呀。這話使我又發了一陣子愣,它說明女人沒有幽默感,就算有一點,也是很有限。其實我並不想招她當研究生,而且今年上麵很可能不讓我招研究生——我已經出格了。現在該說說我出格的事了。有一天早上,我收到一張傳票,讓我到出版署去一趟。到了那裏,人家把我的史學執照收去打了一個洞,還給我開了三千元的罰單,讓我去交錢。因為執照上已經有了三個洞,還被停止著述三個月,並且要去兩星期的學習班。此後每天都要去出版署的地下室,和一幫小說家、詩人、畫家坐在一起。有一位穿黑皮茄克的女孩子坐在主席位子上,手裏拿了一根黑色的藤棍,說道:大家談談吧。新來的先談。你怎麽了?我羞答答地說:我直露。她砰地一聲把藤棍抽到卷宗上,喝道:什麽錯誤不能犯,偏要直露!你是幹啥的?我說:史學家。她又砰地抽了一下桌子,說道:史學家犯直露錯誤!新鮮啊。以為我們不查你們嗎?我低聲下氣地檢討了一陣子。等到午餐時間,我和她去吃飯,順便把給她買的綠寶石項練塞到她包裏。她笑吟吟地看著我,說:小子,不犯事你是不記得我呀。我當然記得她,她是個真正的虐待狂,動起手來沒輕沒重。如果求別人有用的話,絕不能求她;但我的執照上已經有了三個洞,不求不行了。我說:我想考張哲學執照。她說:有事晚上到家裏去談吧。鑰匙在老地方……帶上一瓶人頭馬。我擦擦臉上的汗水,說道:我去。於是她站了起來,揮了一下藤鞭說:下午我有別的事。誰欺負你了,告訴我啊。我在學習班裏,的確很受欺負,但這不意味著我要找督察(就是那位穿黑茄克的女孩,她也是師大曆史係畢業的,所以是我的師妹)告狀。下午分組討論時,聽到了很多損我的話。有位小說家陰陽怪氣地說:我以為犯直露錯誤是我們的專利哪。還有位詩人說:這位先生開了直露史學的先河,將來一定青史留名。有位畫家則說,老兄搞直露史學,怎麽不通知兄弟一聲?讓我也能畫幾張插圖,露上一手。這種話聽上一句兩句不要緊,聽多了臉上出汗。我禁不住要辯解幾句:諸位,我寫的是我家裏的人,是我嫡親的娘舅。所以雖然犯了直露錯誤,還有些有情可原的地方。結果是那些人哄堂大笑起來,說道:以前還不知道,原來史學家幹的就是這樣的事呀!這種遭遇使我考哲學執照的決心更加堅定了。眾所周知,哲學家很少會出格,就是出了格也是宣傳部直接管,不會落到層次如此之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