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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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們又來上班。把上麵提到的故事寫在紙上之後,我又開始冥思苦想起來。昨天的事情說明,在暴躁、易怒的外表下,我內心柔弱,多愁善感,就像那個小妓女。說起來難聽,但我對此並無不滿。本著這種態度,我開始為領導考慮,有我這樣的下屬真夠他一嗆:報上來的研究題目盡在那些部位,怎麽向上級交待呢。我現在想了起來,我住院時他來醫院看過我,提來了一袋去年的紅香蕉蘋果。那種水果拿在手裏輕飄飄的,倒像是胖大海。這種果子我當然不吃,送給了一位農村來的病友,叫他拿回去喂豬——不知豬對這些蘋果有何評價。但不管怎麽說吧,他來看過我,還帶來了禮物……現在我是真心要擬個過得去的研究題目,但怎麽也擬不出。我覺得自己可以原諒:我剛被車撞過。所以,我把題目放下,又去寫故事了。

塞萬提斯說,堂·吉訶德所愛的達辛尼亞,是托波索地方醃豬肉的第一把好手。薛嵩也是湘西地方燒玻璃的第一把好手。假如他想在第二年春天燒玻璃,頭年秋天就到山上去割一大車蓑草,晾幹以後,交給寨子裏一個女人,叫她拿草當柴來燒,還給她一些壇子。這樣她就有了一車白來的幹草,但她隻能把它燒掉,不能派別的用場——雖然蓑草還可以用來做蓑衣,還要把燒成的灰都收集起來。這樣,經過一冬,薛嵩就得到很多潔白如玉的灰,都盛在壇子裏。這種灰有很大的堿性——他得到了燒玻璃的第一種原料,就是堿。他還到河灘上采來最潔白的砂子,這是第二種原料,到山上采集最好的長石,這是第三種原料,還有第四和第五種原料,恕我不一一盡數,搜集齊了一起放到坩堝裏去燒;然後把燒融的玻璃液倒到熔化的錫上冷卻——一塊平板玻璃就這樣製好了。這塊玻璃有時厚,有時薄,這是因為薛嵩雖然很注意原料的配比,卻總忘掉它的總量。分量多了,玻璃液就多,澆出的玻璃就厚,反之則薄。假如太薄,玻璃上會有星星點點的圓洞,就如擀麵擀薄了的景象。這種玻璃使薛嵩大為歡喜。等到玻璃涼了,他把它拿起來,看著這些洞哈哈大笑。這種玻璃沒楞沒角,像塊麵餅。多數是方形,也有梯形和三角形的。薛嵩自會給玻璃配上窗框,給窗框配上房子,這些房子有些是三角形,有些是梯形,依玻璃的形狀而定。這種玻璃藍裏透綠,透過它往外看,就如置身於深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