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信社无法跟随平太郎的足迹到美国,因此只能从别的渠道与种种迹象继续追踪其行踪,调查结果如以下所述:
笠井平太郎总以自我为中心,完全无法与他人协调配合,这名男子对周遭人、事、物毫无感觉,无论走到哪儿都十分孤立。笠井一开始的规划是成为加州州立大学的旁听生,立志选修一些有关计算机的课程,因为他觉得在日本参加测验的手续很麻烦,所以干脆先到了美国再说。自尊心超高的他如果测验没通过,又让D汽车公司的同事知道的话就太丢脸了。
一到洛杉矶他便直接前往日本领事馆,请他们协助办理成为旁听生的相关手续,却闭口不问住在当地的日本人或留学生。与其询问住在当地的平民,不如直接前往领事馆求助,他的优越意识在此表露无遗。
在那里领事馆仅教他如何办手续,当然无法一步步参与整个过程。美国大学希望他提交日本大学的成绩,这点他倒挺有自信的。但成为旁听生必备的语言测验他就没辙了,笠井连委员刚刚问他的(就在刚刚)简单英语都听不懂 ,更别说开口讲了。这个测验他没通过,美国超乎他想象地讲究“合理性”。其实,无论是在飞机上还是走在洛杉矶的街头,美国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他全听不懂,语言上完全无法沟通。
于是乎笠井生平第一次试着与当地日本留学生联系。这里果然不愧是计算机的发源地,面对面询问有关加州州立大学电子工程科的种种,显现出了这里的技术高度发展,而笠井的知识已经与时代脱节太多。
不过,怎样都不愿让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的笠井,与留学生对谈的过程中只一个劲儿“嗯哼、嗯哼”地应着,一边埋怨加州大学的程度无法满足自己而决定去麻省理工学院瞧瞧。此语一出让对方十分惊讶。那间大学的素质与师生专业程度在学生与业界之间的评价相当高。其实从那一刻起,笠井平太郎不仅仅想放弃成为美国大学旁听生这个想法,连对计算机知识的自信也大为动摇。
笠井由西向东移动旅游各地,最后落脚在纽约的一家旅馆。因为出发前跟妻子娘家“暂借”了为期两年的“留学费用”,所以手头十分宽裕。
他一时兴起突然想瞧瞧欧洲是什么模样,便从纽约搭上前往英国的客轮,打算之后再回到美国,毕竟他还没搞懂计算机的新知识。回程搭飞机,去程则搭邮轮横渡大西洋,因为想尝一尝奢华的滋味所以订了头等舱,价格甚至比机票钱还贵了许多。
在船上的六个日夜中,好运降临在笠井平太郎身上,他与二十七岁的香月须惠子陷入热恋。须惠子虽称不上美女,却是关西一家大型建筑公司社长的女儿。她单独旅行。
像笠井平太郎这种无法向任何事物妥协的个性,在恋爱刚萌芽的初期,竟让他发觉了与人相处的优点,这实在是天降神迹。或许是因为他在美国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被打压欺侮的情绪对他产生了奇妙的作用。如果没这些事的催化动摇了他的意志,他脑海中谈恋爱等同于打麻将般“浪费时间”(有时事实也是如此)的想法是不可能改变的。要说他从第一眼见到香月须惠子起,便开始算计着借机接近她,也未免太过于穿凿附会了。该怎么说呢,在这艘豪华游艇上时他还不知道这女人的财力竟如此雄厚。
香月须惠子一下子就被笠井平太郎给迷惑了。略微苍白却带着知性的脸庞,再加上垂肩高个儿,对挑选结婚对象的条件分外挑剔的老处女而言,他这类型正合她的口味,因此她的眼底瞬间燃起了熊熊爱火。外国游艇的事务长用餐时将客人中的日本人安排在同一桌,头等舱的日本客人当中另有一对老夫妻,与他们并桌,两人因此自然而然拉近了不少距离。香月须惠子这一趟欧美建筑的“视察旅行”,当然是以游玩为主。
笠井平太郎吹嘘自己是为了研究计算机技术而来到了麻省理工学院,还利用闲暇时间旅行,不时地卖弄一下落伍的计算机知识。须惠子总是很感动地听着,不单单是感兴趣,也不是因为好奇于自己没接触过的知识,而是似乎在内心深处思虑着什么。
他们于南安普敦上岸,并在伦敦待了两个星期,途中还去了爱尔兰的都柏林探险。两人住同一家旅馆但不同的房间,不过其他的时间都在一起行动。须惠子语言方面很厉害,很自然地成为他的向导,在他身边打转,这个时候不能否认他对她产生了类似儿子依赖母亲般的情愫。
要达到“建筑视察”的目的的话,就非得朝圣一下北欧样式的建筑,于是两人从伦敦飞往丹麦的哥本哈根。在伫立于狭窄海岸边、望得见瑞典山脉古城的那个夜里,哈姆雷特故事中浪漫的气氛就像临门一脚般,让已经十分熟稔的两人完全结合在一起。从进入哥本哈根的第二个晚上起,两人便开始共处一室。
从斯德哥尔摩回到阿姆斯特丹,下榻在哈古海岸边的SPA疗养中心的那个晚上,两人私订了终身。女方在伦敦时就已坦承自己的身家背景,回国后父亲会替自己创办另一间建筑事务所,希望届时能借重他的专业,将计算机技术带进建筑设计中,结婚后他不仅仅是个计算机工程师,还可担任妻子新公司的董事。
一个人当然不被允许结两次婚,笠井平太郎也不是个婚姻诈骗犯,更何况他从没想过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航行在大西洋的船上时,他就已经表明了自己已有家室,他慎重地对须惠子表示会跟现在的妻子离婚。
“你老婆知道了吗?”香月须惠子担心地问道。
“我想让她知道,但是……”
“为什么呢?你老婆又没犯什么错。如果你老婆不在离婚协议书上盖章的话,我们两个永远都不能结婚,这种例子多得数不清。”
“我没爱过我老婆。离开日本以后,只从洛杉矶寄了一张风景明信片回去而已。所以……”
所以,房子不见得知道他想离婚。不,房子应该不会愿意离婚的。娘家出了一大笔钱让他出国,才出来没多久竟要跟刚碰面的女人结婚,房子一定会赌气拒绝在离婚协议书上盖章的。房子虽然是个老实的女人,但内心十分强韧,即便如此,她仍深爱着心性不定的丈夫。
这话虽然很难说出口,但笠井平太郎的确很期待与香月须惠子结婚。他的自负在到美国后彻底被摧毁,对前途满满的希望也打了大折扣。虽没奢望过成为关西资本家的女婿,也没幻想过成为某建筑公司的董事,但这的确是任何人一生中不可多得的大好机会。
该用什么方法说服房子呢?一定有什么好办法的,一个稳当方便又和平的法子,但笠井左想右想仍然找不到出路。他最引以为傲的“合理性”理论在这种情况下是行不通的,更具讽刺意味的是,现在“非合理性”无时无刻随侍他左右。搬出“人家美国呀”那套也行不通了,在美国只要妻子持续保持不承认的状态,与其他女子同居等同于犯罪。即便成功离了婚,也得支付一笔庞大的赡养费。如此一来这些被剥了层皮的男人被称为“死马”。
再加上笠井平太郎天性就怕惹麻烦上身。在M光学时如此,在D汽车公司时也一样,与人争论时情绪也不特别慷慨激昂,尽可能地避免所有麻烦。他这个性格不仅仅表现在职场上,在感情上也是如此,此时要他逼对方离婚同时又与另一名女子同居,在众人间掀起**才是最令他担心且惧怕的局面。
不过摆在眼前的能让他大翻身的**如此之大,实在很难抗拒。像笠井平太郎这种优越意识这么强的男子,非得让自己爬得比以前职场上的同事们更高才行,实在无法忍受自己处于劣势或比他们低的位置。在M光学任职时期,什么都比他逊色的水间隆吉,现在已经升到镜头设计部的部长了。无论什么都输他一大截的水间隆吉,现在竟然爬到光学工业中占有最重要地位的镜头设计部部长。笠井平太郎如果一直留在M光学的话,这个位子当然非他莫属。然而谁料到水间竟比他先拿到这个职位。
要是现在赶紧回日本申请重回公司,是怎样也来不及得到这个职位了。再加上笠井在美国空走了这一遭后最大的收获就是,他认清了自己掌握的知识远远跟不上时代,而日本的计算机技术在他四处游历的当下,也时时刻刻在进步。当时在日本是做梦也猜不到事情竟会如此发展,踏到美国土地上后的所见所闻和**裸的现状摊在眼前,不禁使他愕然。自负的心态完全被摧毁,取而代之的是恐惧。连对日本计算机业界的现状也害怕了起来,冲击之下便引发了神经衰弱。
这个时期运用在建筑设计上的计算机技术,并不需要什么艰深的程序。相较于光学工业与汽车产业,不必要求那么高的精密度。笠井平太郎认为,自己的知识与技术应付这点小事可说是绰绰有余,甚至比别人还要先进许多。笠井左算右算,在建筑业中自己的技术不仅可稳占鳌头,又能比旧同事获得更优越的位阶,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跟香月须惠子结成婚。
想到这儿,须惠子之前说“但是,你老婆又没犯什么错”这句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对了,妻子如果犯了什么错的话,不就有理由离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