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托萬在焦慮中惶惶度日,就連假期也成為痛苦的煎熬。他已經通過了考試,然而當他從考試中抽身出來以後,卻又感到無盡的空虛。他再也不想踏足博瓦爾鎮了,這樣的想法顯然是不理智的,他遲早還是得回去看望他的母親。為了拖延,他便借口要跟勞拉進行一次長途旅行。而事實上,這次旅行隻持續了兩周時間,因為他們根本沒有足夠的資金。如果說雷米·德梅特的新照片讓安托萬感到震驚的話,聖猶士坦的改造計劃,更讓他感到大難臨頭。很難預料,這場災難將在何時,又將以什麽樣的方式降臨在他的頭上。腦海中的思緒不斷把他帶回一生中最黑暗的時刻,他的整個童年也因此而蒙上陰影。人們會找到遺骸,然後重啟調查,再次開啟盤問。他是最後見到雷米活著的人之一,肯定會被召去接受調查。被綁架的可能性將會被推翻,人們將把注意力集中在城裏,集中在居民以及與他親近的人身上。而作為他的鄰居,安托萬肯定難逃嫌疑,線索會最終指向他,到時,一切就都結束了。這個保守了十二年的秘密,已經讓他筋疲力盡,他再也沒有力氣撒謊了。
那年夏天,安托萬曾經想過逃跑,還專門為此搜尋過一個無法引渡罪犯的地方。可是,他打心底明白,自己是不會這麽幹的,因為他既沒有這個能耐也沒有這個膽量和個性,去過上亡命天涯的日子(他本人跟這個詞扯不上半點關係!)。他的生活狹小逼仄,也不像那些野心勃勃、憤世嫉俗又心思縝密的黑幫老大,他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殺人犯。如果說到現在為止還沒被抓住的話,全憑他那一點點運氣。
於是他決心留下聽天由命,終日消沉,忍受折磨。
如今他已長大成人,也不再害怕監獄了。真正讓他害怕的,是心理上的折磨:他害怕那些訴訟、報紙、電視……害怕那些媒體記者把整個博瓦爾鎮圍個水泄不通,追堵他的母親,害怕報紙頭條,專家解讀,法律專欄作家的獨家點評,以及鋪天蓋地的照片,鄰居們的發聲……他都可以想象出艾米麗呆頭呆腦地站在攝像機鏡頭前的樣子,到那時,她肯定也沒臉說出他們曾經的所作所為。鎮長先生會聲嘶力竭地為自己的城鎮辯解,而人們隻會無動於衷:博瓦爾鎮包庇了一個殺人犯,而且凶手就住在離受害者幾十米遠的地方。他們會把德梅特夫人弄哭,然後拍下她哭泣的樣子,畫麵中還有抱著三個娃的瓦朗提娜陪在她身邊;還將不厭其煩地追問同一個問題:一個十二歲的少年,是如何成為殺人犯的?所有人都會對這條新聞頗感興趣,因為在這樣的人麵前,所有人都感覺良好,覺得自己很正常。電視台將推出專欄,依次分析那些有史以來罪名顯赫的案例。而博瓦爾的這起案件,也將激起全民對於暴力的零容忍。人們將樂此不疲地將罪責歸於某一方,隻要看到有人受到懲罰,他們就會感到滿足,就算受罰的人隻不過是犯下了所有人都有可能犯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