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加泰羅尼亞致敬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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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邊有四五個人,現在我們要做的事就擺在眼前,那就是我們必須把前麵胸牆上的沙袋拖到沒有防護設施的一邊,建起一道壁壘,而且越快越好。當時火力正猛,但或許什麽時候會弱下來。借著周圍射擊的火光,我看到包圍我們的敵人大概有一兩百人。我們費力地挪動沙袋,將它們扛起來,迅速地扔到前方二十米的地方,試圖築起一道掩體。這真是一件讓人深惡痛絕的差事。這些都是大沙袋,每個都有一百多斤重,你要使出全身力氣才能讓它們鬆動,而且那些腐爛的麻布一旦裂開,潮濕的泥土便會從頭到腳撒滿全身,灌進你的脖子和袖筒裏。我對當時環境的所有恐懼至今仍記憶猶新:黑暗中的混亂與喧囂,令人心驚膽戰的槍炮聲,蹚著泥漿在子彈中來往穿梭,不斷地在突然破裂的沙袋中掙紮抗爭……伴隨著這一切的還有來複槍對我的困擾,我時時刻刻把它抱在身上,生怕一放下便會將它弄丟。我當時還對一個和我一起搖搖晃晃地抬著沙袋的戰友大喊:“戰爭,太殘酷了!”突然,幾個高大的身影接二連三連地躍到我們的胸牆前。走近時,我們看到他們身穿突襲部隊的製服,我們立刻歡呼起來,心想一定是我們的援軍到了。然而,他們隻有四個人:三個德國人和一個西班牙人。後來我們才知道奉命攻擊敵人另一個陣地的突襲隊的情況。由於不熟悉地形,他們在黑暗中走錯了路,在敵人陣地的鐵絲網旁邊被發現了,很多人當場就犧牲了。還好他們四個人在半路上掉隊了,才幸免於難。這三個德國人既不會英語,也不會法語和西班牙語,連一個單詞也說不出來。我們費盡周折,一邊叫喊一邊打各種手勢才向他們解釋清楚目前的情形,好讓他們和我們一起趕築工事。

眼下,法西斯分子調來了一挺機槍,隔著不到兩百米的距離望去,就像是一串點燃的爆竹,伴著冷酷的劈裏啪啦的響聲,一連串的子彈從我們頭頂上空飛過。不久,我們便在槍林彈雨中勉強建起了一個臨時工事,雖然略微低矮,但是我們這邊的幾個人卻可以用它作為掩體臥倒射擊了。我蹲在他們的後麵,眼看著一枚迫擊炮飛旋而過,在無人區爆炸了。雖然這樣也很危險,但至少對方不能馬上確定我們的位置。總算不用再跟那些可恨的沙袋較勁了,眼前的畫麵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便顯得頗有意思。黑暗中的喧囂聲、不斷逼近的敵人的槍火,以及我們的人對著那些槍火射出的火光。你甚至可以抽點時間來讓自己稍作思考。我記得自己當時在想我對這一切究竟是否會產生恐懼,答案是“不”。在攻入敵人的堡壘之前,我所麵臨的危險或許比現在還要小,然而當時卻充滿了畏懼……突然,有人大喊,“他們縮小了包圍圈!”這一點毫無疑問,因為敵人的槍火已經越來越近,我看到有一道火光距離我們已經不到二十米了,顯然他們是沿著那條通信壕進攻上來的。二十米,正是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向我們投來一顆炸彈的距離,而我們八九個人守在一起,隻要一枚炸彈輕輕落下,我們便會被炸得粉身碎骨。鮑勃·斯邁利麵部受了傷,傷口不大卻鮮血直流,他徑直起身向敵人投去一枚手榴彈。我們趕緊伏下身體,聽爆炸的聲響。手榴彈投出時,導火線還在空中發出嘶嘶的響聲,可是這枚手榴彈竟然沒有爆炸(這種手榴彈至少有四分之一是啞彈)。我身上隻剩下從敵人那裏撿來的那幾顆手榴彈了,我不知道這些手榴彈能派上多大的用場。我大聲喊:“誰能給我一枚手榴彈?”道格拉斯·莫伊爾從口袋中的彈藥袋裏摸出了一枚,遞給了我。我立刻將它投了出去,然後自己一頭紮進土裏。托上帝的福,這枚手榴彈成功地落在了敵人開槍的地方,這可是一年才有一次的幸運。隨著一陣爆炸聲,緊接著便傳來了一陣夢魘般的哭號聲,尖叫聲和呻吟聲。無論如何,我總算炸倒了一個敵人,不知道他是不是被炸死了,但至少傷得不輕。可憐的家夥,可憐的家夥!當我聽到他的慘叫聲時,心中產生了一種隱隱的難過。而此時,借著昏暗的火光,我看到離那槍火不遠的地方站著一個身影,我想我不會看錯。我不假思索地舉起槍向他射去。又是一聲慘叫,不過我想這仍然是那枚手榴彈的效果。隨後我們又投出了幾枚手榴彈,漸漸地,敵人的槍火越來越遠了,離我們已經有一百多米,甚至更遠的距離。我們已經把敵人擊退了,至少是暫時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