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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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地图导航,我和韩江雪打车来到一个叫工人新村的待拆迁住宅区,距离前天那个水产市场两公里左右。我们沿着破败不堪的巷子七拐八绕,来到一个院落门前,发现许多警察正在里面忙活,有的在打扫卫生,有的在布置日常的用具:水桶、凉椅、葡萄架等等。

对于韩江雪的出现,衢八两并没感到惊讶,他只是笑着摇摇头,接着把我拉到院落一角,向我交代任务。衢八两刚说完开场白,韩江雪便凑了过来,有些意兴阑珊地说:“看样子是要‘昨日重现’啊。”

衢八两满脸的兴趣:“你说说,到底怎么个‘昨日重现’法儿?”

韩江雪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东西都齐了,可是女主角在哪儿呢?”

衢八两用手指了指里屋:“在试装呢。”

“能看看吗?”

衢八两犹豫了一下,反问韩江雪:“你的化装技术怎么样?”

“能把陈世美化成秦香莲。”

衢八两笑了:“走,带你们进屋看看。”

在里间的卧室,姜高音刚换上一件明显过时的旧衣服,看起来就像刚从二十年前穿越而来。

韩江雪问:“你是让我给她化装吗?”

衢八两取出一张女人的照片:“你就按照这个样子来化。”

我瞄了一眼照片上的女人:“别说,面貌和身形还真跟姜管教有点像。”要说哪里不同,大概便是照片中的人隐约透着一股阴毒狠辣的气质,和姜管教那种钟馗般的正义气质大相径庭。韩江雪一会儿看看照片,一会儿看看姜高音,大概是在琢磨化装方案。

韩江雪问:“这是爬虫的母亲吗?”

我一怔,扭头看向衢八两。

“准确地说,是爬虫的继母。”衢八两揭晓了答案。

韩江雪点点头,决定从发型入手。按照照片中女人的模样,她先给姜高音盘了个发髻,把她饱满的前额露了出来。打量一番之后,韩江雪似乎不很满意,便又打散头发,重新开始为姜高音修饰刘海儿。

看着这一切,衢八两开始介绍爬虫的这位继母:“在对爬虫进行审讯的同时,另一组民警开始深挖爬虫的过去。爬虫的父亲早已去世,母亲也下落不明,只剩下一个继母活在世上。爬虫八岁到十岁那两年,这个继母曾在他家待过一段时间。专案民警在一所监狱内找到了这个女人,她因为抢劫罪被判了十五年。其作案手段就是利用姿色把受害男性骗到宾馆或出租屋内,然后用迷药把男人迷晕,再把男人的衣服剥光,五花大绑起来。等男人醒来,她便逼迫其说出银行卡的密码,否则就把男人的裸照发给他的亲友。连续作案六起后,女人失了手。不知是买到了假药还是迷药过了保质期,反正第七个男人没有被迷晕,反倒把女人给制服了,然后打110报了警。女人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专案民警到监狱提审了这个女人,想以立功减刑劝其说出爬虫儿时的遭遇。谁知这个女人早已自暴自弃,根本不在乎是否减刑,直接把许多年前对爬虫实施虐待和猥亵的事情全说了。”

“猥亵?!”我低声惊呼。

“是的,就在这个房间里,继母以给爬虫洗澡为由,对他连续实施了多次猥亵和虐待,而他身患硅肺病的父亲就躺在对面那个屋子的**。”

“难道他不知道反抗吗,或者告诉他的父亲?”我追问。

韩江雪插话:“那时候爬虫才八九岁,他应该曾长期感到过某种困惑,可这种困惑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羞耻和恐惧。”

“是的。”衢八两肯定道,“还记得那个木箱子吗?当年它就放在这个屋子里。一旦那个女人显露出任何要对爬虫下手的迹象,童年的爬虫便会爬进箱子里躲起来。”

“原来如此。后来呢?”

“后来爬虫的父亲死了,女人拿了一笔补偿款悄然离去,大概是寻找新的犯罪目标去了。”

“继母的离去在爬虫的心里挖了一个隐秘的洞,所以他才会找那些小女孩下手,去填满他心中的洞。”韩江雪分析道。

“是的。”衢八两点头,“所以专案组还原了场地,又安排老姜扮作他的继母,目的就是想让爬虫再次回到儿时的场景中,希望通过这样的努力可以让他的心理防线崩溃。”

姜高音把拳头捏得嘎吱响,只见她横眉倒竖、眼露凶光,咬着后槽牙说:我真想把那个女人的骨头给捏碎了!”

衢八两皱起眉头:“老姜,你现在不是警察,你就是那个邪恶的女人。”

姜高音喝了一大口水,默念道:“我是坏女人,我是坏女人。”

韩江雪化完了装,拿起照片对照着看。两人虽然形似,但神态还是南辕北辙。姜高音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向衢八两保证:“我一定把自己演成一个坏女人。”

此时,李石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姜高音,他摇头说:“老姜,你就像一个女战士,那个女人的气质可是像一个老巫婆啊。”

说着,李石用手机播放了警方提审爬虫继母的视频。果然,画面里的女人就像要把葫芦娃下油锅的蛇精。我侧目偷看姜高音,她的脸上少了几分自信。

就在众人犯难时,韩江雪突然说:“要不我来试试吧?”

大家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韩江雪没有理会众人,兀自化起了装。几分钟后,她已然是另一个人了。接着,韩江雪提起一个热水瓶,把它当成爬虫,模拟着视频里爬虫继母的神态和腔调,开始了语言上的威逼利诱。

衢八两和李石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李石对韩江雪说:“三点要求:第一,要听从命令,我们喊停时你必须停下所有动作;第二,要注意安全,时刻和爬虫保持安全距离;第三,要注重保密,不管成功与否,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能往外说一个字。另外,这是个突发决定,事后你记得到警局签一份群众配合警方办案的说明。”

韩江雪沉着地说:“放心,保证服从要求。”

“那就抓紧准备吧。”

天刚擦黑,爬虫被押进了小院。在屋门前他踟蹰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笑,然后迈过门槛进入外屋。外屋与两间卧室相连,右边是他父亲曾经苟延残喘的房间,左边的房间则塞满了他童年的记忆。向左还是向右,爬虫犹豫了。恰在此时,左边的屋里传来一阵呼哨声。爬虫歪过身子查看,看到闷烧的炉子上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水壶。然后,一只白皙的手伸出来提起壶把儿,随后响起“哗哗”的倒水声。爬虫向前探了一步,看到水流如注,全部注入一个大木盆中。

爬虫恍惚了,他闭上了眼。但是,他的鼻子向前耸着,仿佛嗅到了某种熟悉、诱人却又充满危险的信号,以致曹大牙在身后推了他一把,他也没有反抗,而是顺从地向前又迈了一步。于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童年场景瞬时填满了他的双目。

屋里的女人仿佛没有意识到屋里进了人,继续弓着身子,将几件衣服叠好放在衣柜上。女人穿着高领毛衣,竖着高高的发髻,身材从上到下像毒蛇一样妖娆。女人把毛巾和肥皂准备好后,挽起袖子转过身来,目光扫了一眼门边的众人,并没有在爬虫身上多停留。但就是这一扫,让爬虫眼前一黑、身子一挺,直直地摔倒下去。

曹大牙正要将其扶起,李石连忙摆手,他希望爬虫自己醒来。过了两分钟,爬虫睁开眼,仰视这个走到他面前的女人,满眼的困惑和恐惧。女人不满地瞥了爬虫一眼,然后转过身回到床边,半靠着那几床垒起的被褥,兀自从床头柜上的红梅烟盒里取出一支点上,像打量猫儿狗儿一般打量着地上的爬虫。

爬虫像是魔怔了一样,低着头,不敢直视女人的目光。

女人把毛巾和肥皂扔了过去,慢悠悠地说:“还等什么?快点啊。”

爬虫愣了片刻,然后将毛巾和肥皂捡起来放在木柜子上,接着便开始解上衣扣子(进门时曹大牙给他解开了手铐),露出精瘦的上身。随后,他脱掉裤子,只留下一条灰色的三角**,打着赤脚,颤抖地站在水泥地面上。

女人打破了沉默,又一次训斥道:“怎么停下了,还要我动手吗?”

爬虫这才又弯下腰脱掉了**。

在这个过程中,女人始终没有把眼睛移开丝毫,而在后方围观的我感到似乎有许多小虫在啃噬我的心。

女人用烟头指了指木盆,没有说话。爬虫顺从地向前走了几步,踏入木盆里的热水中。或许是水有些烫,爬虫就像一只待煮的青蛙,站在那里无所适从。女人夹着烟头走到爬虫身前,燃烧的烟头几乎就要烧到爬虫。犹豫几秒后,女人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后跟蹍灭,然后厉声道:“快点!”

爬虫这下才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慢慢地坐进木盆里,让热水漫过自己的腰部,然后斜眼偷看女人的脸。

女人满意地点点头:“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你是乖还是不乖啊?”

爬虫低下了头,没有表态。

“来,说说你都干了哪些坏事。”

爬虫的手指扒着木盆的边沿,指甲陷进木头中。他咕哝道:“不,我没有做坏事。”

女人轻蔑地笑道:“你个撒谎精,你难道没对那些小女孩干坏事?”

爬虫使劲摇头:“不,我没有。”

“你骗人,你把她们害惨了!”

爬虫用拳头砸水面:“不,我没有,没有!”

“难道你还救了她们?”女人冷笑着。

爬虫抬起头,满脸泪水:“是啊,我保护了她们。”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真相呼之欲出。

“说吧,你都是怎么保护的?”

爬虫扭过身,指着窗户外面。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有人看到了阴沉的天空,有人看到了远处的房顶,也有人看到了院门,还有人看到了院内那棵郁郁葱葱的刺桐树。爬虫喃喃道:“她们长大了。”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时,衢八两突然冲进院子,用警棍猛击刺桐树的树身。

爬虫吼道:“不,不要。”因为他的动作幅度太大,整个木盆顷刻间分崩离析,热水肆意横流,而爬虫也在此刻惊醒,回到了现实中。一众警察和摄像头让他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而乔装打扮的韩江雪则瞬间引发了他的怒火和报复心。他不顾自己光着身体,两只手像钳子般掐住了韩江雪的脖颈。

门口的人心知不好,立刻围了上去,包括我。只是援救的手太多,我根本挤不进去,便使劲扯着爬虫光溜溜的小腿。片刻后,爬虫被摁倒在地上。我扑过去抱住韩江雪,想为她提供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可韩江雪只是咳了一阵便坐回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爬虫,就像一名坐在前排看戏的观众。

突然,外面响起一声尖叫,大家都看向院外。只见衢八两用手指了指树根旁的新坑,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原来,那些失踪女孩都被埋在了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