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和小蠍明說,他也沒留我,可是我就住在那裏了。
第二天,我開始觀察的工作。先看什麽,我並沒有一定的計劃;出去遇見什麽便看什麽似乎是最好的方法。
在街的那邊,我沒看見過多少小孩子,原來小孩子都在街的這邊呢。我心裏喜歡了,貓人總算有這麽一點好處:沒忘了教育他們的孩子,街這邊既然都是文化機關,小孩子自然是來上學了。
貓小孩是世界上最快活的小人們。髒,非常的髒,形容不出的那麽髒;瘦,臭,醜,缺鼻短眼的,滿頭滿臉長瘡的,可是,都非常的快活。我看見一個臉上腫得像大肚罐子似的,嘴已腫得張不開,腮上許多血痕,他也居然帶著笑容,也還和別的小孩一塊跳,一塊跑。我心裏那點喜歡氣全飛到天外去了。我不能把這種小孩子與美好的家庭學校聯想到一處。快活?正因為家庭學校社會國家全是糊塗蛋,才會養成這樣糊塗的孩子們,才會養成這種髒,瘦,臭,醜,缺鼻短眼的,可是還快活的孩子們。這群孩子是社會國家的索引,是成人們的懲罰者。他們長大成人的時候不會使國家不髒,不瘦,不臭,不醜;我又看見了那毀滅的巨指按在這群貓國的希望上,沒希望!多妻,自由聯合,隻管那麽著,沒人肯替他的種族想一想。愛的生活,在毀滅的巨指下講愛的生活,不知死的鬼!
我先不要匆忙的下斷語,還是先看了再說話吧。我跟著一群小孩走,來到一個學校:一個大門,四麵牆圍著一塊空地。小孩都進去了。我在門外看著。小孩子有的在地上滾成一團,有的往牆上爬,有的在牆上畫圖,有的在牆角細細檢查彼此的秘密,都很快活。沒有先生。我等了不知有多久,來了三個大人。他們都瘦得像骨骼標本,好似自從生下來就沒吃過一頓飽飯,手扶著牆,慢慢的蹭,每逢有一陣小風他們便立定哆嗦半天。他們慢慢的蹭進校門。孩子們照舊滾,爬,鬧,看秘密。三位坐在地上,張著嘴喘氣。孩子們鬧得更厲害了,他們三位全閉上眼,堵上耳朵,似乎唯恐得罪了學生們。又過了不知多少時候,三位一齊立起來,勸孩子們坐好。學生們似乎是下了決心永不坐好。又過了大概至少有一點鍾吧,還是沒坐好。幸而三位先生——他們必定是先生了——一眼看見了我,“門外有外國人!”隻這麽一句,小孩子全麵朝牆坐好,沒有一個敢回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