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露宣的坠落是周予人生里的一场噩梦,以至于成功救回封露宣之后,周予还是经常做那个梦。封露宣跑着跑着,跌倒在铁轨上,那张清丽的小脸上全是泪水,随后,火车呼啸而过。
他就这么看着封露宣消失了,身上红色的长裙在空中翻飞,长裙和血色融为一体,映衬着封露宣白皙的身体,在地面上形成一幅诡异的图画。
他从梦里惊醒时,会马上给封露宣打一个电话,听到封露宣迷迷糊糊的声音才会安心地再次睡去。
周予从来没有梦到过女孩子,连俞光亚都没有梦到过,但是他却梦到了封露宣。用周滕的话来说,封露宣是他接触最多的女孩子。大学时他跟俞光亚关系再好,也不过是朋友,而他对封露宣做的很多事情,已经超出了朋友的范畴。
那天,他接到封露宣想要离开的电话之后,整个人都是蒙的。他真的很怕封露宣就这么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尽管自己一直说讨厌她,但无法否认的是,自己被她吸引了。那个在卫生间里放肆狂笑的她,那个在街头无依无靠独自徘徊的她,那个在为了生存努力工作的她,那个为了家人伤心流泪的她,对于周予来说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敢想敢做、敢爱敢恨,直到遇到自己,才开始对生活畏首畏尾,变得像他一样。
他带她回了自己家,在母亲诧异的目光下,让她睡了自己的床,然后守在旁边,直到她睡着。母亲难得没有问什么,只是给封露宣抱来了一床新的被子。周予很奇怪,母亲似乎很喜欢封露宣,他有些好奇地问母亲为什么。
母亲说封露宣是个心眼儿好的姑娘,因为她第一天来周予家吃饭时,专门去了厨房道谢,说饭菜很好吃。周予的母亲煮了大半辈子饭,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谢谢”。
“是个好姑娘,命差了点儿。”知道封露宣的事情之后,母亲感慨过,“不过她有点儿脆弱,以后不是个过日子的人。”
母亲说完就出去了,只剩下周予坐在那里。他想,母亲的话是有道理的,而他一直在对封露宣指手画脚,却从来不了解封露宣是什么样的人。周予想着,心里涌出一股愧疚感,他看了看封露宣,给她盖了盖被子。
他走出门去,给封露宣的母亲打了个电话。事实上,他一直和封露宣的母亲保持着联系,封露宣租房的地址她也是知道的,只是她不敢轻易去,只是一直问周予封露宣的情况。
封露宣的母亲很快就接了电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封露宣挂了她的电话之后,她完全不知道去哪里找,只能报警,然后在家里干着急,直到周予通知她封露宣找到了。
“露露她,她还在吗?”封露宣的母亲抽泣着问。
“她睡着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
周予很无语:“对她做了什么的人是你们,不是我吧?谁会把一个还在上高三的孩子丢在外面不闻不问。”
“我只是不敢给她打电话啊,她讨厌我……”
“谁会真的讨厌自己的父母呢?你害怕面对她,是你逃避她的借口吗?”周予一阵厌烦,他觉得如果自己高考失利,自己的母亲会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除了哭之外,还会用心呵护自己。而封露宣的母亲除了哭,什么都没有做,或许是性格使然,但是也足以看出她不够重视封露宣。
“她一直很想和你在一起,你应该知道吧,你害怕回应她。”周予说,“她过得那么困难,但是工资一到手,还是会想着要不要给你,不过我想你也不需要吧。”
封露宣的母亲还是不停地哭泣,没有说话。
“我想,你怕给她回应的原因,是怕她提出跟你一起住吧,你知道她过得不开心,却拼命无视这个事实。封露宣说过我母亲很好,现在看来,她确实比你好多了。”
“我能见见她吗?我很想见她……”封露宣的母亲终于说话了。
“这件事儿你不应该问我,你如果真想见她的话,总会来见的。”周予说完挂掉了电话,转身来到母亲的房间。母亲正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顶针和针线,打算再弄一床新被子给封露宣。周予走过来抱了抱她,吓得她手里的顶针都掉了。
“发生什么事儿了?你要出国吗?”她瞪大眼睛看着儿子,儿子暗恋的女生要出国这件事儿她还是知道的,难道儿子准备追随她而去了?
周予哭笑不得,他又抱了抱母亲:“抱歉,妈妈,一直以来,我做得都不好。”
“你终于知道妈妈的委屈了!”周予的母亲很激动,一把把顶针拍在桌子上,准备跟周予聊会儿天儿。周予干咳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封露宣睡得很沉,周予就守在旁边写教案,写一会儿,看一会儿封露宣。他觉得封露宣长得很好看,乍一看是很乖的那种清丽型的,但是一说话就不招人喜欢,好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在真空世界里愤世嫉俗似的。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孩子,长得乖巧,性子却乖张,但又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她在努力地活着。
她的鲜活和蓬勃的生命力是她活下去的动力,而自己却一直在打磨她的棱角,希望她能够合群一点儿、温和一点儿。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他做了和父母做的一样的事情。
他试图磨平封露宣的棱角,并希望封露宣知道感恩,封露宣也确实感恩了,她不知道自己能够为周予做什么,所以她害了俞光亚。
事实上,周予只想要那个为了不来补习班上课,跑来帮他拖地的女孩儿,不用替他操心,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够了。比如回到学校好好读书,考一所心仪的大学。
现在他对封露宣是什么感觉呢?周予不清楚,他只知道自从封露宣说过喜欢自己之后,他就坐立难安了,这种感觉和当初暗恋俞光亚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所以他很难界定自己对封露宣的感觉。他索性不再想了,收起教案,给封露宣掖了掖被子,关灯准备出去。
而在他走到门口的那一刻,封露宣说了一句梦话。
“我怕。”
周予转过头,看着封露宣,她显然还在梦里,她在怕什么,周予也无从得知。但是他知道这个女孩儿从来都不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她胆子小得很,才会故作嚣张。
要不然,以后我陪着你吧,周予这么想。但是很快他又摇了摇头,他无法确定自己对封露宣的感觉,一切都无从谈起。
她还小,她的未来无限宽广,有太多的可能性,他如果没有把握,不会涉足其中。
周予想着,关门出去了。但是他给房门留了一道缝,一个人在客厅躺到了天亮。
封露宣这一夜睡得很好,再没说过梦话。而睡在沙发上的周予落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