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来,龙二老爷真是个善良的绅士,他很怕事,绝对没有做“讼棍”。除却了偶然遇了一点感想,便叹一声“人心不古,江河日下……”以外,他并没有其他的奢望。只是对于佃户,一天天苛刻起来。佃户少一元租钱,一斗租粮,那是不成的。佃户假使反抗,便不给田佃户种。在暴动期间的一些小百姓,也有是龙二老爷的佃户,可是给龙二老爷调査清楚以后,便都没有田种了。穷小百姓因为无地可耕,有的忽然失踪,有的向工厂去,有的做了乞儿与流氓……。龙二老爷的佃户认识了老爷剥削的手段换了方式,而且有前例,所以只有默认。忍耐一切的苦痛。因此,近年来龙二老爷虽然不做讼棍,而他的田,是依然一年年的多起来,他的钱,依然是一天天的多起来。
此外,龙二老爷的胡子更长了,鸦片抽得比坐轿进城的时候大了两倍,和多了两个孙子,三个孙女儿。王二还是个小杂役,却少了一个跑差刘四夸子——夸子是死了——以及死去了一个私通的寡妇嫂子——据说是气死了的。然而这,好像与龙二老爷并无关系,龙二老爷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还有件事,是龙二老爷年来所希冀的成绩,就是二少三少——两个洋秀才——从洋学堂毕了业,两张有花纹的毕业证,很宝贝——如同郑板桥的字证一样宝贝——的贴在壁上。因了洋秀才从洋学堂毕了业,龙二老爷便想在顾家埭造一个洋学堂。
“造学堂也很名誉的呀!听说还有奖赏呢。”
龙二老爷的岳丈杜二老板——说起来很好笑,岳丈的年纪没有女婿的年纪大——不知他从那里探来关于洋学堂的消息,扁了女儿的一张大嘴,面孔上现了多量的皱纹,和龙二老爷畅谈起来。至于杜二老板的大女儿因与龙二老爷的关系而气死,杜二老板并不悲伤,因为他得了三十亩田呢。
“嗄!哈!哈!哈!”龙二老爷又得意起来。
“造了学堂,二少三少便在学堂教书,一年有四五百元进款呢。”
“二少也这样说呢,”龙二老爷抹了抹胡髭,“——四五百元不是又可买十几亩田吗?哈哈哈!”
龙二老爷决计造学堂,以便儿子的任教挣钱。龙二老爷虽然是一个有钱有田的发财老爷,然对于钱非常悭吝。他除却了抽鸦片打麻雀而外,绝对不用一钱。近来因为“挖屁眼”教训而后,便不用诉讼法去挣钱,他是由租田租钱的方法上去挣钱。但这样的挣钱法,固然也是一种“敲诈”,不过比较“讼棍”时代,相差多了。因了这,龙二老爷近来更尊贵钱,就是“麻雀”也不大来了呢。现在,要造学堂,却不得不用一笔“钱”,这钱,也非五百元不可。龙二老爷固然知道造了学堂以后,每年可挣五百元,现在要自己先化五百元又觉有点心痛。
“父亲,学堂是要造的呀!”二少爷的红顶小帽戴在前额上,说话时不住地左右摆动。
“唔?”龙二老爷没有回话,旱烟杆子含在口里,右手在抹着胡髭。
“父亲看怎样呢?”
“唔?”龙二老爷又是“唔”。
“我有个法子,”三少领会了父亲不愿意化钱,便露出得意的情调,“募捐。”
“嗳!对了——募捐!”二少也得意的拍着两手。
“唔?”龙二老爷好像还没有领悟,至于“唔”,这是他没有主意解决一个难题的时候所发出来的“?”符号。
“父亲,募捐是对的呀!”二少爷又怂恿了一句。左右摆了一摆身体。
可是龙二老爷只是摇头,说了一句:
“这可是也不成吧?”便在室内走着方步,徘徊起来。
“造学堂,募捐,”三少又说道,“上头有这个例子。”
“有这个例子吗?”龙二老爷停止了他的方步,低声而惊奇的说着,两只眼睛透出了眼镜儿的外框。
“有这个例子,”二少白翻着眼睛,“城里祝家的学堂就是募捐的。”
“哦!这很好呀!只要有例子就募捐呀!”老爷得意的说。
“有例子,有例子……”三少说。
龙二老爷决定了——募捐,募捐造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