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二老爷近来感着很寂寞,只是抽鸦片,往“老爷学堂”跑,也渐渐觉得乏了味。打牌呢?近来的眼睛又不大好,有些眯睎,说不定几块大洋要给猪猡赢了去。因了这,龙二老爷苦闷的很。在一天夜间,龙二老爷困在姨太太的手臂上,忽然想了一个好法子——种田。岳丈杜二老板不是由种田而开了“油坊”吗?陈仲清不也是种田发了财吗?……佃户种五亩租田的便很可以过活了,现在我种,哎……一百亩,那一定比较受租银租粮“出息”更大了!唉,种田,种田……
第二天,龙二老爷睡到下午一点钟,才从姨太太怀里爬了起来。他倒在烟榻上抽了两泡鸦片。岳丈大人杜二老板来了。
“哦……请坐,请坐……”龙二老爷从烟榻上爬起来,他并没叫一声“岳父”——他素来没有叫岳父——忙说道,“我正要去找你呢!”
“什么事……”杜二老板不慌不忙地走了进来。
“种田——我要种田。”龙二老爷抽了两泡鸦片,声音大起来了。
“种田?”杜二老板在龙二老爷对面坐下。
“是的,种田,我要种田,”龙二老爷抹了抹胡子,“我想种田比收租好呀!”
“种田好是很好,”杜二老板吸了一口旱烟,“不过你家里没有人种呀!”
“我想雇没有田种的人来种。”
“那也麻烦——”杜二老板不慌不忙的说,“最好是三七分。”
“什么是三七分?”龙二老爷很注意的问。
“三七分是这样,”杜二老板拿着旱烟杆子的手做着姿势,“例如种一亩田,田是你的肥料,种的种子都是你的,他去工作吃自己的饭,收谷子的时候,如果收一斗,你七升,工作的人是三升,这叫三七分。”
“哦!三七分,三七分,”龙二老爷很得意,“明白了,这很好呀!”
“嗳!只有这么着——很好。”
“好,好,好,我今年就拿四百亩租田,来三七分。”
“好的,我帮你找农民来代你种——三七分是有人种的。”
“哈!哈!哈!很好,很好!”
自后,龙二老爷的日常生活,除却了睡姨太太,抽鸦片,计算租田租钱,到学堂里看“热心教育”的匾额和照片以外,又多了一件事——不是打牌,便是看田禾,找半雇农,监督半雇农做工……。
龙二老爷对半雇农很苛刻,他限定每人每天要锄几亩田的草,每人每天要施若干的肥料,每人每天要收若干的谷子……。天不下雨,或是水量太多,田禾现了病态,龙二老爷不说这是天气关系,他是说半雇农不努力,要扣半雇农应得的谷子之三分之一——这是叫做“罚”。
半雇农受了劳苦的疲困不算,而汗血换来的应得的十分之三的谷子,又扣去了三分之一,换句话说,只得十分之二。这些半雇农都是穷汉,穷汉才来做半雇农的,所以从前就有很多是欠龙二老爷的租钱的,到现在,在欠租钱的半雇农应得的十分之二的谷子,又要扣二分之一还欠租,多半的半雇农只能得十分之一的谷子去养活家庭老婆儿女……。这,当然是不够的!可是,半雇农都是极穷困的人,不去做半雇农做什么呢?他们记得从前暴动的农民,由龙二老爷拿回了租田,便有去讨饭的,不知下落的,当兵的,做工的……做工的比种田还要苦,现在也多被开除了……现在虽然做半雇农不能过活。究竟比失业好得多……。
受龙二老爷剥削的半雇农,他们这样的想了以后,他们只有忍耐,受老爷的剥削,做龙二老爷的奴隶,挣钱的机器!……不敢反抗,过着穷苦的生活。他们预计着儿子,孙子……将来是世世代代做龙二老爷世世代代的奴隶,挣钱的机器!
在秋收以后,龙二老爷乒乒乓乓的用算盘算了一算他今年的收入,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道:
“种田好!种田好!种田比租田给人家多三倍利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