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二老爷眯睎了眼睛,皱着眉头看《申报》,他知道了革命军已到了上海。龙二老爷正是在那里骂“岂有此理,他妈的”,他的三少爷堆了一面孔的笑容,因为三少是矮胖子,笑起来像“海乙己”。
“嗄!父呀!”矮胖子三少爷说,“前庄顾挚先生接了他儿子一封信,现在在革命军参谋部里。”
“哦……那个顾挚先生?”龙二老爷仰起头来去幽思。
“那个,说失踪了的那顾玉声呵!”三少爷又说了一句。
“哦!知道了,知道了,”龙二老爷听了顾玉声三个字,忽然一个活泼的顽皮十五六岁的孩子——在学堂读书而开除的摸屁股的孩子——忽然浮上了脑海,“原来就是他呀?很顽皮的!”
“是他,做官了!”
“唔……”龙二老爷在室内徘徊起来。
过了一会儿,龙二老爷忽然变了面孔,停止了脚步,右手抹着胡髭:
“不得了的,不得了的,要抄家杀头的呀!”
“为什么?”三少爷吃了一惊,转动了两只大的眼睛。
“哦呀!我们现在还在奉军势力之下啦,顾挚先生的儿子私通革命军,这是要杀头抄家的呀!”
“?……”三少爷怔了一怔。
顾家埭的消息那是非常灵通,龙二老爷和三儿子的议论,在半天之内便和顾挚先生的儿子做了官的消息一样迅速地传遍了顾家埭,仇家桥,冒家庄,白蒲区……
知道顾挚先生儿子做了官的人们,最初是欣然,现在却恐惶万状,都说:“不得了,不得了,龙二老爷说的,私通革命军要杀头抄家……”
顾挚先生得了儿子从××司令部寄来的信,非常快活,现在,听说要“杀头抄家”心头便跳跃很利害,忙跑到龙二老爷的“大门”里,跪在地上,哀求龙二老爷的援助。
龙二老爷只是摇头,右手抹胡髭,左手拖了旱烟杖,说:
“这是大事,这是大事,我没有办法。”
顾挚先生是个有名的悭吝人,他的儿子所以流落到异乡去,是因为他不给钱儿子读书。他听见了因为儿子要“抄家杀头”,他更痛恨儿子,跪在地上叫道:
“唉!这小狗儿不是东西!”
“现在只有这么着,”龙二老爷斜睨了他的白毛眉头,“不承认你有这个儿子,我们也说,我们姓顾的没有这一个人。”
“对的,对的,二叔的话不错。”顾挚先生从地上立起来了。
顾家埭的空气由紧张而变了颜色,顾挚先生便在人们前面宣传“我没有这个儿子”,姓顾的便宣传“我们姓顾的没有这一个人”。人们并且说道:
“龙二老爷究竟是举人,肚子好,想的法儿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