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荣脸上神情不定,关峡起身给他递了支烟,不紧不慢地告诉他:“新阳刚被带走当天我就托人去打听了,可直到现在,人都被移交检察院了,我这儿还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没有线索就没法去有的放矢地操作,这是其一。其二呢,你提的想法我也和董事长建议过,老刘有他的看法,我觉得他说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行不通啊。其三,我私下接触过韩老板,他态度坚决得很,一点儿松动的余地都没有。所以,难啊!”
李荣脸色铁青地问:“那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新阳去坐牢了?”
关峡面色沉重,一言不发,看了看李荣,又把目光移到了窗外。
李荣又问:“关书记,你相信保证金的事儿是张新阳有意为之的?”
关峡轻轻地摇了摇头,仍旧没有说话。
李荣说:“关书记,我知道您和市里能说上话,您想想办法。张新阳还年轻,我们不能看着他的前程就这么被毁掉呀!”
关峡说:“李荣,容我再思考思考,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李荣说:“那我们总得做些什么吧?”
关峡说:“事到如今,只能是先等待了。许多事情,在没有想明白方向时,等待要比盲目行动更为正确,也许在等待中会出现一丝转机。”
李荣从关峡的脸上读到了以前从来没有觉察过的真诚,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关峡心中就是这样想的,他自己说的也都是真的。
李荣离开办公室,关峡手托着下巴,考虑了一会儿,给郭志明打了电话。不多时,接到电话的郭志明便快步走进了办公室。
关峡开门见山地说:“刚才李荣来找我了。”
郭志明问:“李荣?啥事?”
关峡说:“张新阳的事儿。”
郭志明感叹道:“真是看不出来啊,李荣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关峡踱着步子说:“志明,这件事你怎么看?别和我藏着掖着,说实话。”
郭志明微微眯起了眼说:“虽然我很讨厌这个张新阳,可这小子的能力我还是比较欣赏的。这件事张新阳被冤枉的可能性大。关书记,恕我直言,这件事上,老王没有起什么好作用。”
关峡感慨着说:“是王福阳吧!上次我们运作那个改革方案,我就感觉到这点了。老王这个人心胸不宽广,功利心太重,不可与之谋大事呀。”
郭志明说:“当时我想提醒您的,但形势所迫,不得已,也就……”
关峡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讲了,郭志明很知趣地收住了话。
关峡顿了一下:“志明,你能不能从你旁观者的角度,分析分析老刘对张新阳这件事的态度?”
郭志明略略沉思了一下说:“我觉得问题的根源还是在东矿区的改革上,我注意到高建义死后,张新阳对董事长改革方案的态度变了,或者说他更倾向于我们的方案了。也许就是这个原因,董事长在张新阳这件事上才显得不那么积极。”
关峡又问:“那你说有没有其他的原因呢?比如说,个人利益问题?”
郭志明惊讶地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关峡,关峡肯定地点点头,郭志明在地上走了两圈说:“我觉得不会,要真是那样,他和张新阳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无论有什么成见,张新阳发生这样的事儿,他是不会坐视不管的,不可能,不可能。”
关峡说:“我也在琢磨这个事儿,如果真是个人利益的原因,或者说是性质更严重点儿的原因,不管老刘顾不顾及个人关系,我都不能袖手旁观。即便是张新阳真有问题,我也必须想方设法先把他保出来再说。可现在咱俩都判断老刘不是我们设想的那样,那我们就要把握原则了,尊重司法机关的调查结果,除非有证据证明张新阳无罪。”
郭志明说:“证据就是吴小清,可是她……”
关峡又摆了摆手说:“这就是问题的麻烦之处,所有的结论都是咱俩的推测,但这事儿又涉及吴小清,可能咱俩的推测是错的,那么这件事就不单单是韩老板方面的问题了。”
郭志明听出了关峡不愿意挑明的深意,换了个思维角度说道:“虽然我对这小子并不感兴趣,但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啊,他要真进去了,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关峡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志明,我当初没有看错你。你说得对!”
郭志明紧跟着问:“那,张新阳我们是保还是不保呢?”
关峡慢慢说道:“张新阳要保,可我们只能先以个人名义去保。这样吧,你还是先私下打听着消息,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动用顾阳政府那边的人脉资源,至于津州方面,还是暂时不要动。记住,我们保张新阳的前提,都是基于他被冤枉的判断,切记不可大意。”
郭志明坐回到沙发上,想了一会儿说:“成,就按您说的办。”
关峡再次把目光移到窗户,一只虫子在玻璃上吃力地爬行着,它只是为了自己的执着而执着,却不知有双眼睛在盯着它,随时都会让它的生命就此终结。窗外枯黄的柳条在风中摇曳着,远处天高云淡,碧空如洗。
刘诗雅再一次登上了开往顾阳的列车,她此行的目的是找王一飞和林笑。从永宁回到津州,刘诗雅请了长假去办张新阳交代的那件事儿。办妥了之后,她的心情变得愈发沉重。从张新阳留下的信能看出,这是他手中最后的底牌了,但刘诗雅并没有从对方那儿看到一丁点希望。刘明桢同样没有从纪委那儿得到有价值的消息,而从安监局那边打听到的消息是,冯远明出差了,可能要一个月左右。绝望让刘诗雅仿佛已经看到了经受牢狱之灾的张新阳。黄昏阴暗的监牢中,憔悴的面容,佝偻的身子,张新阳站在铁窗前望着自由的天空。
刘诗雅摇了摇头,试图赶走这个凄凉的画面。但她越是想逃避,张新阳的脸就越清晰。出了火车站,她打车来到了顾阳焦煤集团,那个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大门,此时看着,却犹如怪兽般狰狞。
王一飞和林笑结婚后依旧住在公司的宿舍楼,只有周末才开车回津州的新家。刘诗雅想要见到他们,就必须趁着中午下班时间才能混进公司大院,去宿舍楼找林笑。刘诗雅在附近的一家快餐店要了一杯咖啡,选了一个能看到公司大门的位子,等着公司中午下班。
11点40左右,门卫打开了电动门,陆陆续续地有人从院内走出来。刘诗雅起身,从包里拿出一件印有顾阳焦煤字样浅蓝色工作服,这是当初来顾阳玩时林笑错装到她背包中的,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刘诗雅把这件衣服穿在身上,很顺利地进了集团公司的大门和职工宿舍楼的门。
进了楼,她便径直朝林笑宿舍走去,她对这栋楼的结构还是比较熟悉的,她稍一打听,就来到了王一飞和林笑的宿舍门前。门轻轻地掩着,门缝中传来了林笑的笑声。刘诗雅确认是他们的宿舍,一推门走了进去,王一飞和林笑同时回头,当他们看到是刘诗雅的时候,两人的笑僵在了脸上。
刘诗雅反手关上了门,看着满是惊讶的两人,冷冷地问:“林笑、一飞,好久不见,有些意外吧?”
王一飞先反应过来,他知道刘诗雅是为什么事而来的,自从张新阳出事以后,他两口子就把刘诗雅的电话拉到了黑名单,但刘诗雅还是站在了他们面前,王一飞结结巴巴地说:“诗……诗雅,你怎么来了,这,这……”
林笑还呆呆地站在旁边,她怎么也不能将曾经那个小鸟依人般的王语嫣与眼前这个冷若冰霜、冷到有些让人害怕的刘诗雅联系在一起。直到王一飞推了她一下,她才缓过神来,语无伦次地说:“是诗雅,怎么不打电话,不,不,你坐,是来了,我这儿也……”
刘诗雅没有理会两人不知所措的客气,接着问道:“王一飞,你为什么要害新阳?”
短暂的惊慌之后,王一飞已经冷静了,他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是现在,他清了清嗓子说:“诗雅,你听我说,我没有害新阳。”
刘诗雅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还在狡辩,张新阳真是瞎了眼了,把你这种人当兄弟。”
王一飞垂下头,低声说:“诗雅,你听我解释,新阳是给我打电话说要入一笔账,当时我不在单位,这事儿就没办成。可谁知会出这么一档子事儿。我对天发誓,出事后我是准备替新阳做证辩解的,可谁知,谁知……”
王一飞开始变得吞吞吐吐的,显然他是在犹豫说还是不说。
林笑见王一飞语塞,连忙打圆场,她一脸正色地看着刘诗雅说:“诗雅,新阳是一飞的好兄弟,一飞怎么会见死不救呢。只是,只是,我俩都受到了警告,只能选择沉默。诗雅,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我们不求你原谅我们的胆小懦弱,只希望你能理解我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林笑刚说完,王一飞竟轻声地哭了,他喃喃地说:“诗雅,我是个懦夫,可我真的没有想过要陷害新阳呀。”
看着一个大男人蹲在地上掩面痛哭,林笑的眼圈一红也哭了。刘诗雅又看了眼王一飞和林笑,面无表情地转身开门离开了。
刘诗雅走出了公司大门,一阵秋风卷起了地上的枯叶,摇摆着发出沙沙的声音。王一飞痛苦的表情,已彻底击碎了刘诗雅的幻想,如今木已成舟,一切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她漫无目的地沿着马路向前走着。前方,是一个她不知该如何去面对的明天。
又一阵风吹来,刘诗雅裹了裹身上的风衣。不经意间碰到了口袋中的手机。手机正在振动着,她赶忙拿出了手机,手机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刘诗雅稍稍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是诗雅吗?”电话中传出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是,您是哪位?”刘诗雅疲惫地答道。
“我是张新阳的朋友,冯媛媛,你在哪儿,我想见你。”
刘诗雅听张新阳提到过冯媛媛,可还未曾谋面。如今这个时候她说要见自己,一定是与张新阳有关。
刘诗雅立即说道:“我就在顾阳,在哪儿见面,你定吧。”
冯媛媛说:“那正好,半小时后,我们在中正街的怡馨茶语见。”
刘诗雅答应了冯媛媛,挂掉了电话。
虽然冯媛媛并没有说什么事儿,但刘诗雅已经从她的语气中隐隐地觉察出了一丝不安。
一个接着一个的坏消息,让她已经跌入到了无底的深渊。所有事情的发展方向都指向了张新阳的归宿——监牢,仿佛有个声音在对她讲,不要再挣扎了,这就是张新阳的宿命!刘诗雅在内心深处发出了一声呐喊:不,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刘诗雅不服输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怡馨茶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