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功这次来到省城是参加全国煤炭行业协会举办的企业管理交流培训班的。这个协会原本是一个松散的民间组织,只是这几年煤炭行业迅速发展,才使得这个组织有了强大的生命力。协会举办管理交流培训班的目的,无非是给各地企业的老总们提供一个交流平台,但随着山西、陕西、内蒙古等地的私营煤炭企业老板的加入,交流培训班的含金量也大大增加。
各个地方都大力支持本地的高校承办这个培训班,目的只有一个,通过在这个城市一个月的生活和交流,让手握重金的煤老板们能发现承办城市的投资点,要能投下一两个大项目,对拉动本地经济的发展是有积极作用的。而且每次都有企业家慷慨解囊,为高校捐一笔经费,所以高校也乐于承办这个班。今年,当有人向华州市政府提议和岳东大学共同筹办这个班的时候,政府立即表示支持,经岳东大学与协会的多次沟通,终于把班开在了岳东大学。
刘成功报到之后,便住进了高校对外的招待所。这个招待所的装修虽赶不上新世纪大酒店,但条件绝不次于普通四星级酒店。酒店的服务生许多都是勤工俭学的在校学生,文化素质高,服务态度好,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种校园文化与现代商业相互交融的别样气息。
交流培训班的课程主要是深入浅出地讲授一些经济和工商管理方面的内容,同时开设互动交流讨论的课程,让学员们在学习商业理论的同时,又大大增进了感情。在这种氛围之下,这些日理万机的企业家,很快就进入了学习和放松的状态。不过有个有趣的现象是,尽管协会和学校都有不少规定,但私企老板的课外生活要随意许多。
国企干部就不同了,譬如刘成功,下午课程结束后,雷打不动地先与顾阳方面通电话,尽管学习期间由关峡主持工作,但许多事情他必须掌握,许多工作必须要他拍板,他可不想关键时刻后院起火。处理完单位的事情,他便规规矩矩地去餐厅吃饭,随后绕着操场走上几圈,然后就回房间休息了。每晚9点左右,总有一个学生模样的服务员来给他送夜宵,服务热情而又周到。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周,刘成功在操场散步的时候,认识了一名山西的煤企老板。老板自称姓阎,50多岁,一身皱皱巴巴的灰色西服里套着件枣红色的羊毛衫,脚上是一双白边布鞋。若不是在培训班见过,他是绝对不会把这个人与企业家挂上钩的。
这天傍晚,刘成功又一次在操场上遇到了阎老板,便主动和他攀谈起来。阎老板说着一口浓重的山西方言,刘成功费了好半天劲才听清楚他是在介绍自己的企业,听到企业名称,刘成功大吃一惊,原来他就是山西有名的焦煤大王。年初在北京扛着编织袋买了一个楼盘整个单元的人,就是这位老兄的亲哥哥。刘成功看着这位其貌不扬的金主,顿生敬意,几番交流之后更觉得这位阎总了不得。虽然文化素质不高,但浓浓的方言中隐藏着朴素而实用的哲学。
阎总一脸惆怅地说:“社会上一提到晋商就是煤老板,土包子,暴发户。你可不要忘了在大清朝,俺们可是把商号开遍全国,开到了海外的。俺们山西人,靠的是吃苦耐劳,靠的是诚信。绝对不是开几个煤矿就能叫晋商了,现在这个晋商的名号,就是让这些暴发户给毁了。俺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就会挖煤卖煤的这些人,路是走不远的。俺觉得,煤炭这样的行情是长久不了的,不趁现在有点钱谋后路,将来可是要吃大亏的。”
刘成功问:“那您觉得我们岳东未来的煤炭市场会怎么样?”
阎总笑着说:“你们是国企,又是岳东省唯一的一家大型焦煤企业,任凭它形势怎么变,你们都不会受到太大影响的,你就放心吧。”
刘成功又问:“那阎总能给小弟支几招吗?”
阎总想了想说:“俺说得也不一定对,参考参考哇。这第一个呢,就是多和公家合作,少和私人来往,这个道理你也知道,和私人来往,说不清、道不明,不好。这第二个呢,虽然是市场经济了,也不能忘了我们的国情,职工的事是第一位的,其次再说效益。你们是国企,工人是老大哥,是要当家做主的。第三个呢,当了官,要干净,一尘不染不可能,但不能贪得无厌。钱这东西,少了不行,多了也麻烦,平平安安就是福。”
阎老板刚说完,刘成功心中就咯噔一下,这个老阎说的前两条不就是关峡和郭志明的思路吗,这第三条,好像就是在说自己。自己处心积虑做的计划,自以为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居然被一个“土财主”一语道破天机。刘成功顿时觉得心神不定、坐立难安。
阎老板如同算命先生一般看着刘成功,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俺这也是个人之见,摆不上席面的。”
刘成功勉强笑了笑说:“阎总您客气了,和您这番见识相比,我惭愧得很啊。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阎老板眯起了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刘成功说:“俺民营企业,没有甚后台,可俺挣的钱是自己的。你们国营企业,有国家做后台,可挣的钱是国家的,都不容易,小心谨慎才能驶得万年船。”
刘成功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人扒光了衣服,**裸地站在了阎老板面前,脸上火辣辣地发着烫。他没敢再直视阎老板的目光,“嗯啊”两句,就把话题转到了近期轰动全国的山西某煤老板嫁女儿的事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阎老板侃起了大山。
吃过晚饭,刘成功把自己关在了房间,他越琢磨阎老板的话越觉得后背发凉。正所谓旁观者清,阎老板早已经把国企看了个清清楚楚,刘成功相信,在顾阳焦煤不止一个张新阳,他的所作所为总有一天会被人拆穿揭破的,到那个时候,自己真就万劫不复了。仔细想想,自己迈出第一步就已经踏上了不归路,这是不可改变的,要想平平安安过完下半辈子,就必须要对那些敢于揭露真相的人主动出击,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深渊,万劫不复,对张新阳这样的人,绝不能有半点仁慈和怜悯。
几下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刘成功不安的思绪,他说了声“请进”,门开了,送夜宵的服务员走进了房间,她熟练地把夜宵放到了桌上,轻声说道:“先生,您的夜宵,请慢用。”
来岳东大学的这几日,他已习惯了这个服务员每晚准时给他送的夜宵,但他却并没有注意过这个文静的女孩子。今天心烦意乱的他不经意间瞥了女孩一眼,目光便停在了她的身上再没有离开。女孩穿着蓝色的制服,上衣领口处露出了雪白的衬衣,脖子上系着一条红蓝相间的丝巾,淡淡的妆下是一张白皙而又俊俏的脸,说话时嘴角略略翘起,举止动作竟与吴小清颇为神似。
服务员见刘成功一直盯着自己,轻轻咳嗽了一声问:“先生,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刘成功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连声说道:“哦,没,没,没有。看你年龄也不大,怎么不把书读完就出来打工了?”
女孩嫣然一笑说道:“先生,我就是岳东大学的在校生,这是我们学校自己办的招待所,我是利用课余时间勤工俭学的。”
刘成功说:“这就是了,每天来送夜宵,看你的气质怎么也不像是没读过书的嘛,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呀。你是我们岳东人?”
女孩又微微一笑说:“先生,您过奖了。我是江西人。”
刘成功看着这位与吴小清神似的女孩,不由得产生了同情之心,他问女孩:“那你毕业后有回江西的打算吗?”
女孩略带伤感地答道:“不打算回了,我爸爸病故了,家里只有一个多病的母亲。我只要能在大城市找一份工作,就把母亲接来,不让她在贫瘠的山村里受罪了。”
刘成功叹着气说:“不容易呀!那你愿意留在华州或津州吗?”
女孩略带羞涩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
刘成功看着眼前这个农村出来的女孩,顿时生了恻隐之心,他真诚地说:“我叫刘成功,是津州顾阳焦煤集团的,你要信得过我的话,将来我可以帮你在华州或津州找份工作。”
女孩的脸上透出一丝惊喜,向刘成功鞠了个躬说:“谢谢刘总,我叫夏其儿,今天我可是遇上贵人了。”
刘成功掏出了一张名片,笑着塞到了夏其儿手中,慈父般说道:“什么贵人不贵人的,举手之劳,行善积德。其儿,那就这么说定了,赶毕业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我说到做到。”
夏其儿看了一眼名片,连忙再次鞠躬说道:“谢谢刘总!”
刘成功摆摆手示意夏其儿不必客气,夏其儿再次感谢一番,才轻轻离去。等夏其儿离开,刘成功洗了个澡,躺在**,多年没有过的愉悦感让他心中的郁结之气一扫而光。对于他来说,给夏其儿安排个工作不是什么难事,但就是这么件只有个承诺的小事,反而让自己的心情顿时觉得无比畅快。想来是自己这几年地位越来越高,权力越来越大,所办之事掺杂了太多的人情世故,牵扯了太多的利益,反而是做件没有利害关系的好事越来越不容易了。刘成功自嘲地摇了摇头,夏其儿的神态又让他想到了吴小清,于是他打开了另一部手机的相册,吴小清俊美的脸又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