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的前夜,一场小雨彻底宣告了残冬的结束。
张新阳准备了祭品,独自一人开着车回到顾阳。汽车沿着黑色的柏油路驶向程家村。很快,柏油路消失在了程家村外,村庄一如既往地宁静,年轻人都早早出门上班了,村口只有披着大衣的老人们,悠闲地坐在街边闲聊着那年那月的往事。
张新阳没有进村,他把车开上了村边的石子路,驶向了不远处的顾山脚下。汽车又行驶了十几分钟后,石子路也没有了。眼前,一条小路在枯黄的野草中弯弯曲曲通向前方。光秃秃的杨树星星点点散布在四周,树枝上落着几只乌鸦,哨兵般凝视着前方。
天空中又飘起了蒙蒙细雨,张新阳提着两个纸袋,在满目肃杀的荒草丛中缓步而行,程三三的墓就在这齐膝的荒草中隐约可见,满目凄凉。张新阳把纸袋放在地上,清理了周围的杂草,蹲在墓碑前,看着墓碑上的黑底白字,不由长叹一声,人一辈子,无非如此!
张新阳把祭品摆在了墓碑前几块用砖头垒成的祭台上,拿出一瓶酒和一个玻璃酒杯,缓缓倒上一杯,对着墓碑说:“程叔,我来看你了。你若在天有灵,告诉薛阿力一声,刘成功、赖峰、杜宇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们的冤屈已经洗清了,你们可以安息了。”
说着张新阳把那杯酒洒在了地上。张新阳坐了下来,凝视着黑底白字的墓碑,就如同遇到了多年的故人,把他近一年来所经历的痛苦和煎熬、艰难和抉择,一件件地讲给了程三三。
“程叔,以前我不觉得生命是如此短暂和脆弱,但经历了这么多事儿之后我懂了。人的一辈子并不长,做自己喜欢的事儿才是最重要的。”
说着,说着,他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对着顾山大吼一声,仿佛要把压抑已久的感情统统扔给高大的顾山。
许久,他又坐到了地上,往酒杯中倒满了酒,扶着墓碑说道:“程叔,一切都结束了。我这次来是向你告别的,我也要离开岳东了。当初我答应过你,一定要让美丽上了大学,如今她已经是岳东大学很优秀的学生了,将来她会有体面的工作,有温馨的家庭,她会像你期待的那样,幸福地过一辈子,你可以放心了。”说完,他再次把酒倒上祭台。
“新阳哥哥。”
一个柔弱的声音在张新阳背后响起,在此刻的荒山孤坟中显得格外清晰。张新阳立即感到一股凉气从后背直冲到头顶,触电般的酥麻感让他的每一根头发都竖直了,手中的酒杯“哗啦”一声滑落到了墓碑前的砖上摔成了两半。
他立即转身寻着声音看去,身后不远处,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女子正在向他缓步走来。张新阳一愣,揉了揉双眼,终于看清楚她的面容,不由得叫出了她的名字—— 美丽!
张新阳眼前站着的,正是程三三的女儿程美丽。程美丽出落得亭亭玉立,今天又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让她愈发显得楚楚动人。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张新阳,美丽又叫了一声:“新阳哥哥。”
这时张新阳才如梦方醒,看着眼前的美丽问:“美丽?你怎么来了?”
美丽忧郁的脸上挤出了一个微笑,对张新阳说:“我想给爸爸上坟,把那几个人被绳之以法的消息告诉他,他在那边也就能瞑目了。我刚才过来时,看到你正在和爸爸叙旧,没敢过来打扰你。”
张新阳想想刚才自己的一通发泄,已经被程美丽一字不差净收耳底,不由得脸红了,他轻声问道:“那,我说的你都听到了?”
美丽点点头,目光凝重地看着张新阳说:“新阳哥哥,你受苦了。”
张新阳恢复了平静,眼神执着而又坚毅地望向墓碑说道:“事情本就应该是这样的结局,公道自在人心。”
美丽有些幽怨地低声说:“可这个公道的代价太大了。”
张新阳收回了目光,看着美丽说:“美丽,你长大了。是啊,虽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人间正道是沧桑啊。这次,若不是刘成功自己犯了错,失了手,这局输的很可能就是我。”
美丽的目光从张新阳脸上移到了父亲的墓碑上,她声音低沉而又缓慢地说道:“那个让他失手的夏其儿就是我。”
程美丽的话无疑是一个重磅炸弹,张新阳的脑袋嗡的一声响,整个人呆呆地立在那儿,脑子一片空白。几分钟后,张新阳两手抓住了程美丽的双肩,歇斯底里地吼道:“程美丽,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做?”
程美丽抬起头看着张新阳,哽咽着说:“新阳哥哥,你曾经跟我说过,自己的路要自己走,要为自己的信仰、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自由,要为自己的幸福而活着。我们可以选择牺牲,但要为值得的事而牺牲。在这件事儿上,我觉得自己的牺牲是值得的。”
张新阳甩开了程美丽,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又一次歇斯底里地喊道:“糊涂,糊涂,谁让你这么做了?谁允许你这样了?牺牲?你个黄毛丫头,懂什么是牺牲?你……”
程美丽看着一脸惋惜和愤怒的张新阳,倔强的嘴角微微上翘着说:“新阳哥哥,这次在个人荣辱和现实成败面前,我选择了现实。如果没有我的牺牲,事情就没有转机,你会成为又一个薛阿力的。一切因我而起,我就必须承担起我的责任。”
张新阳依旧愤怒地说:“你有什么责任?我说过让你承担了吗?我是绝对不会那么轻易被击倒的。我,我会和他们死磕到底的,我就不相信邪能压得了正。”
程美丽坦然地说:“可事实是,你已经无能为力了。新阳哥哥,这是我的选择,我这样做不全是为了你,更是为了自己,为了爸爸,为了那份公道。”
冷静下来的张新阳仰起头看着阴霾的天空,叹了口气说道:“可你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你啊……”
“人这一辈子,总是要有遗憾的,我没有什么后悔的。”话音未落,程美丽也仰起了头,嘤嘤地哭了。
几只乌鸦落在光秃秃的杨树上凝视着他们,张新阳轻轻把程美丽揽在了怀中,再次看向程三三的墓碑,仰天长叹一声,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清晨,津州南郊天鹅机场,张新阳和刘诗雅再一次回首观望这座城市。东方刚刚升起一轮红日,几条红色的云横在远处暗青色的山峦边,城市在霞光的掩映下慢慢苏醒,一切都充满希望,一切都宛如若昨日。是的,他们要远行了,从今往后,这里只有他们的记忆,而不会再有期望和明天。张新阳收回了远眺的目光,拉起了刘诗雅的手,两人相视而笑,转身走进了航站楼。别了,津州。
深圳宝安国际机场,广东天通物流创业团队的负责人徐天明和他的创业伙伴兼助手于可纬,正在翘首以待自己的创业伙伴张新阳。当张新阳和刘诗雅出现在徐天明眼前时,徐天明一个健步冲上去,与张新阳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徐天明双手拍着张新阳的后背,激动地说:“新阳,谢谢你的信任,欢迎加入我们团队。”
张新阳也使劲拍着徐天明的后背,笑着说道:“天明,我们要并肩战斗了!”
徐天明将于可纬介绍给了张新阳,说:“这是于可纬,湖南人,厦门大学高才生。”
于可纬扶了一下眼镜,握住了张新阳的手说:“新阳哥,天明哥给我们讲了你的故事,你真的很了不起。”
张新阳微笑着说:“天明过奖了,一路坎坷,不足挂齿。往后多多指教。”
随后,张新阳向徐天明和于可纬介绍了刘诗雅:“这是我女友刘诗雅,原津州纺织集团财务人员,他和我一样,也辞职了。”
徐、于分别和刘诗雅握了手,说道:“新阳、诗雅,你们的到来是咱们团队的宝贵财富。走,咱们回公司,其他人都在等着你们呢。”
四个满怀**的年轻人相视而笑,上了一辆出租车。一艘满载着青春和**的创业之船,在南国的春风中起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