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街边的霓虹渐渐亮了。张新阳和冯媛媛还像往常一样,在怡馨茶语的雅座面对面坐着。两人上次在这儿见面,已经是近两个月前的事了。杯中龙井的香味和着空调的冷气舒服而又惬意,张新阳看着冯媛媛,不知为何,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
人与人之间是需要沟通交流的。再好的朋友,一旦长时间不联系,一定会产生距离,哪怕是所谓的知己朋友。这种陌生感,很自然地存在于两人相对而视的默默无语中。
就这样沉默了好久,还是张新阳轻咳了一声,先开口说:“媛媛,最近还忙吗?我是想给你打电话来着,可又怕你忙,所以……”
冯媛媛抬起头,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说:“好了,新阳,不用解释这些。不就有些失意吗?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是把我忘了,还是压根儿就没把我当朋友?”
张新阳无所谓地笑着说道:“什么失意,我的肚量才没有那么小呢。是刘诗雅的事,确实让人心烦意乱。所以没顾上给你打电话,认错了,错了。”
这段日子,在张新阳心里,他和冯媛媛之间似乎多了一道无法冰释的隔阂。可今天,他确实觉得摆在他和刘诗雅面前的难题,只有冯媛媛能倾听。人都有脆弱的一面,他自己也不例外。现在,他需要一个倾诉对象,而这个人只能是冯媛媛。
冯媛媛听说是关于刘诗雅的事,就知道他们之间一定遇到了难题,她问:“刘诗雅?她不是毕业了吗,怎么了?”
张新阳边转动茶杯边说:“我去她家了。”
“然后呢?”冯媛媛眨着眼睛问道。
张新阳把他去刘诗雅家的事统统说给了冯媛媛,说完的那一刻,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顿时有种轻松的感觉。尽管他知道这是自己的事,但此时能有一个人静静地倾听,也是一种快乐。
冯媛媛听完,把双手捂在了茶杯上,想了一会儿才说:“依我看他父母对你还是基本能看得上的,只是对你的条件有点儿不满意。刘诗雅没有和你说她爸妈到底是怎么想的吗?”
张新阳苦笑着说:“她要知道他爸妈怎么想的,我还用费这神啊。她给我打电话说她妈比较在意的是我什么时候能买房子,什么时候能被提拔之类的。但这些都不是我所能左右的。”
冯媛媛反问:“那你就试试呗,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你左右不了呢?”
张新阳说:“试试,我拿什么试呀,买房子是需要钱的啊,我和诗雅看过一套房子,二十几万。那我得去抢银行了。至于提拔?你都知道的。”
冯媛媛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呢,来日方长。”
张新阳说:“我只是觉得走升迁这条路太辛苦了、太累了。好在自从上次开完会后,他们都不怎么给我压担子了,我也算是过得自在,难得清闲,也是个好事。”
冯媛媛说:“不要纠结一城一地的得失,凭你的实力,提级是迟早的事儿。你现在呀,房子才是个比较棘手的问题。”
张新阳也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我不吐不快的痛,所以把你约出来了。实话和你说,我上大学的钱都是我爸问亲戚朋友借的,让我买房,别说二十几万,就是三万五万,我也拿不出来,用什么买?”
冯媛媛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这是必须要过的一关。换作是我嫁给你,也是要你先买房的,这是个必备条件。所以我还是建议你回趟家,好好和你爸妈商量商量,再和亲戚们借一借。在津州一套差不多的房子,首付也就是个八九万,我觉得难度还不是很大。”
张新阳说:“我爸妈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哪有那么多钱。再说,我们那个小山村,几万块钱,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我到哪儿借去?”
冯媛媛说:“你试一试嘛,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呢?还有,我这儿有两万块钱,是我自己存的,你要用就拿上,我能做了主的。”
张新阳很认真地看着冯媛媛,他没有想到冯媛媛如此慷慨,一时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冯媛媛说:“你这么看我干吗,怎么,不愿意接受帮助吗?”
张新阳这才说道:“没,没,谢谢你,媛媛,真心的。”
这次和冯媛媛的交谈,让张新阳下定了回家凑钱的决心。他向李荣请了假,说有事要回趟家,李荣还是痛快地准了假。张新阳依旧是火车倒长途汽车,颠簸了几个小时终于回到了永宁县城。从永宁县去吴家堡还需要近一个小时的车程,没有直达的汽车,只能在汽车站等路过自己家的长途汽车。张新阳坐在马路边候车棚的椅子上,反复想着自己所有的亲朋好友,怎么才能凑几万块钱,如一个大大的问号摆在了自己面前。
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慢慢地停在了候车棚前面,一个胖子摇下车窗玻璃,操着浓浓的本地土话喊道:“嗨,张新阳,新阳,嗨,嗨,这儿呢。”
面包车里探出一颗光秃秃的肥硕的脑袋,嘴里叼着根烟,正从驾驶座使劲往副驾驶侧的车窗探着,样子有些滑稽但又不那么好笑。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正是自己的高中同学孟强。孟强学习成绩不怎么样,但人际交往、社会经验却很丰富,平时为人豪爽,再加上有个当过村长、办过乡镇企业的老爸,家庭条件好,手头不缺钱,挣了些钱,在这个小县城的高中,算是小有名气的一号人物。作为学习委员的张新阳,对孟强的学习成绩也可谓是帮促不小,虽然一提学习孟强就头疼,但对于张新阳的帮助,他还是很感激的,时间一长,两人就成了死党。
张新阳站起来,背起背包快步走向面包车,边走边高声喊:“强子!你小子又不务正业呢?”
孟强已经开了副驾一侧的车门,把吸了一多半的烟弹了出去,大声嚷道:“大才子,不带你这么损人的。来来来,快上车。”
张新阳一屁股坐到孟强开了空调的车里,一股凉气吹来,顿时觉得畅快了许多。孟强又从后排座上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了张新阳,问道:“新阳,你这是要回家?”
张新阳一口气喝了半瓶矿泉水,抹了抹嘴说道:“请了几天假,回趟家,这不等车呢。”
孟强说:“等啥车呀,走,哥们儿送你回去。”
张新阳看了看表说:“你快忙你的,这几步地儿还要你送?长途车也快来了。”
孟强一踩油门,车子慢慢启动了,孟强边打方向盘边说:“你跟我客气啥,这天气长途车上又挤又臭,受那罪干啥。我还真没啥事,我把你撂这儿,让兄弟们知道了我还混个球呀。”
张新阳见孟强执意要送,也就不再推脱了,他拍着座椅背说道:“好吧,我今天也享受享受专车的待遇。”
面包车在新修的柏油路上一路疾驰。孟强问张新阳:“哎,听说你去了顾阳焦煤集团了?那可是在全省都叫得响的大企业呀,混好了别忘了兄弟呀。”
张新阳笑道:“兄弟我就是一个打酱油的,挣两个小钱。它企业就是在全国都叫得响,也和我没啥太大的关系嘛。”
孟强也笑着说:“我说兄弟,你这是守着金山讨饭呢。”
“强子,你这是啥意思?”张新阳不解地问。
孟强神秘地笑着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张新阳说:“你可别教唆我啊,违法乱纪的事我可不干。”
孟强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方向盘说:“谁让你违法乱纪来着,你还真把兄弟当成教唆犯了?这都啥年代了,要有经济头脑,合理合法地挣钱。”
张新阳也笑着说:“论赚钱,你孟强可是天才。你现在又在发啥财呢?”
孟强说:“前几年我爸开了一个石料厂,这不正好赶上修高速公路嘛,咱们县这个标段的大部分石料都是我家供给的。不过呢,再赚钱,它也是老爷子打的江山,哥们儿这太子说了又不算。这不我就出来单干了,现在在县城开了家川菜馆,虽说一个月也有个万儿八千的收入,可它来钱还是慢呀。哥们儿最近也在找项目,也上一两个小厂矿,等哥们儿赚钱了,赶快把这破面包车扔了。”
张新阳撇了撇嘴说:“孟老板,你让不让我这穷上班的过了?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我火车倒汽车,好几个小时,一身臭汗才回了县城,你老人家开着有空调的车,还嫌不好呢,这到哪儿说理去?”
孟强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说:“哪里的话,你是大学生,大知识分子,比我这土老帽儿不知要高到哪去了。报纸上不是说了吗,我这叫土财主,穷得就剩钱了。土财主,这他妈也不是个褒义词。你看现在的大企业家,都是大学毕业。我当初就该听你的,好好学,怎么着也混个大学文凭,现在后悔呀,算是迟了。”
张新阳叹了口气说:“什么知识不知识的,现在会赚钱就行,把生活搞上去才是本事,没有了经济做基础,什么知识分子都一文不值。我说强子,你啥时候也给兄弟参谋参谋,看我这头脑怎么进化成经济头脑。”
孟强看了一眼张新阳说:“哥们儿还正想和你说这事呢,把你们单位的情况简单说说,哥们儿帮你参谋参谋,要有合适的项目,咱俩强强联合,肯定能大赚一笔。”
张新阳说:“我可是先说好啊,违反乱纪的,有损单位利益的,涉及单位机密的事我可是不干的。”
孟强又笑得肥肉乱颤,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我的大才子,兄弟也是正经人,咱们要干也只挣合理合法的钱,这没毛病吧?”
张新阳简简单单地把单位的基本情况说了说,孟强很认真地听着,眼睛在肥硕的脑袋上眯成了一条线,但盯着路面的目光却如同猎鹰一般,透着商人特有的精明。等张新阳说完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新阳,我说得没错,你是守着座金山。至于这个金矿要从哪儿采,我一时也想不好,但我觉得你是大有作为的。”
张新阳并没有把孟强的话太当回事,也就是路上俩人一说一笑解闷逗乐子的事儿。他们又从班里的同学聊到了找对象,进而又勾起了孟强的段子瘾,一个接一个的段子逗得张新阳差点儿笑岔气。就这么说笑着,车已经停到了张新阳家门口。孟强要赶着回去招呼中午的生意,就没有下车,和张新阳互相留了手机号,开着他的面包车回县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