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郭记羊肉虽然没有冬天那么火爆,但也绝对不会像其他卖羊肉的小店一样冷清。张新阳和孟强兄弟找了座位坐下,要了一大盘羊肉,一人一碗老汤。张新阳和孟强都没有缓过劲来,孟勇还要开车,仨人也就没有再要酒,肉和汤一上来,仨人谁也顾不上说话,汗流浃背地吃了起来。孟勇一人吃完了一盘羊肉,连声喊爽,便又要了一盘。张新阳和孟强对视了一眼,看着狼吞虎咽的孟勇笑出声来。
孟勇看两人笑他,就嘀咕起来:“你俩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们中午大快朵颐的时候,我在车里泡方便面呢。”
孟强说道:“辛苦啦,老哥领你的情还不行吗?这次办成事,你是大功一件!”
孟勇说:“哥,我可不敢冒功领赏,要说立功,新阳哥才是立了大功呢。”
张新阳听兄弟俩一说,便知道他们把马彬搞定了。于是说道:“有我啥事呢,给强子介绍个朋友而已嘛。”
孟勇立刻反驳道:“新阳哥,要没有你的面子,马经理会和我们到怡馨茶语吗?我们拿着的……”
张新阳立即给孟强递了个眼色,孟强狠狠地踹了孟勇一脚说道:“你哥和朋友喝个茶有啥大惊小怪的,朋友们互相帮个忙又有啥呢,看把你嘚瑟的。”
孟勇虽然被孟强莫名其妙地踢了一脚,但他的嘴还是没有闲下来,继续嘟囔道:“新阳哥,你是不知道……”
张新阳皱起眉头说:“我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什么。”
孟强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孟勇说:“这么烫的汤也堵不上你的嘴,哪儿来的那么多话呀。”
孟勇见孟强的语气变了,这才不再往下说了,低头呼噜呼噜地把一碗汤喝了个干干净净。
孟勇把张新阳送到了公司门口,看着张新阳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中,这才掉转车头往酒店驶去。孟勇把车开得慢悠悠的,车窗全部摇了下来,深夜的风稍稍有些凉意,轻轻地吹在两人脸上,惬意无比。
孟勇不解地问孟强:“哥,为啥新阳哥和你都不让提马经理的事呢?”
孟强笑着问道:“我们和马经理有什么事吗?”
孟勇更不解地问道:“你不是真喝大了吧?忘了?”
孟强笑着说:“忘了什么了?我们不是要按市场价从乱石滩煤矿购煤了吗?”
孟勇说:“是呀?可那是……”
孟强说:“是什么,我们明天签了合同,按规矩办事,可是什么?”
孟勇沉默了许久,他还不懂得什么叫规矩。其实,所谓规矩就是规矩,规矩是看不到的,是摸不着的,但又是必须守的。规矩是用来做的而不是拿来说的。生活有生活的规矩,游戏有游戏的规矩,自然生意场也就有生意场的规矩,按规矩出牌,相安无事;坏了规矩,一事无成。
无论在哪个圈儿,在圈子当中自然要遵守规矩,孟强懂,张新阳懂,马彬也懂。孟勇似乎想通了什么,使劲拍了一下腿,看了看哥哥孟强,呵呵地笑了。车子已经停到了新世纪酒店的停车场,兄弟俩下了车,孟勇潇洒地用遥控器锁了车,快步走进了夜色中富丽堂皇的新世纪酒店。
周五是办公室人最全的时候,沈浩照例吃过油条后把头埋在了报纸间,张子健和王春亮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赵力依旧坐在张新阳对面翻着一沓单据,似乎是在算着账,又好像没有见他干什么。张新阳一边心不在焉地干着活,一边听张子健和王春亮侃山。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张子健和王春亮喊了一声张新阳,就走出了办公室。沈浩照例以吃不惯食堂的饭,出外面去吃为由,拿起他破旧的公文袋开溜了。张新阳和赵力收拾完办公桌上的资料,正准备出门,张新阳的电话响了,是孟强。张新阳冲赵力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去吃饭,不用等自己了。赵力也点了一下头,带上门出去了。
电话里传来了孟强略微有些兴奋的声音:“新阳,合同签了。下星期就能从矿上拉煤。我一会儿过去接你,咱们庆祝一下这万里长征走出的关键一步。”
张新阳笑着说:“恭喜孟老板了!庆祝就免了吧,我下午还得在单位坚守呢,再说你们来单位,人多眼杂的也不好。对你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这也算是个大摊子了,早点回,需要你干的事还多着呢。”
孟强也嘿嘿地笑着说道:“好,领导说免了就免了。那我下午就和小勇回了。那边也没有啥,一切我早已都安排妥当,只等着点火开窑了。不过我还得劳烦你老兄两件事,一个是帮我找一个经验丰富的看炉师傅,焦炭的质量全靠师傅的技术了,一次2000块钱,按次结算。再一个有时间帮我和你舅舅江大成说一声,我前期都拜过他的码头了,但毕竟在人家的地盘干,免不了要有些是非,你老兄要再打个招呼,就万无一失了。”
张新阳说道:“强子,老奸巨猾啊!成,我已经托人物色合适的师傅了,物色好了把电话给你,你再和他单独联系。你下次来顾阳的时候就别到我单位来了,咱们电话联系。还有也别和工人师傅提起咱俩的关系。强子,你别笑话我谨慎,我是个除了这个工作之外一无所有的人。”
孟强也严肃地说:“新阳,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放心,兄弟知道规矩。”
张新阳又说道:“至于我舅舅那儿,我已经和他通过电话了,他对你是赞不绝口,有事尽管找他。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哪怕是少赚钱,也绝对不要干对乡亲们有害的事,这是良心,也是底线,你要是守不住这个线,别怪我张新阳翻脸。”
孟强说:“新阳,你放一百二十个心,这我还是心中有数的,昧良心的钱,好挣不好花。还有,新阳,我们按规矩办,你也放心。”
张新阳没有接孟强的话,所谓规矩说一次就算定了,多说则无益。他又说道:“你们早些回吧,好几个小时的车程呢,尤其是顾阳到津州的路况不好,开车小心些,注意安全。”
孟强说:“好,放心吧,那我们走了,你也保重。下次再回县城,我把饭店打了烊,咱俩一醉方休!”
张新阳说:“好,一言为定,一醉方休!”
张新阳把赖峰和李荣交代的工作梳理了一下,这周的工作还有一项没干完,不过还有一下午的时间,这点儿小活对他来说不在话下,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周末终于可以去趟卧龙山了。
卧龙山位于顾阳与津州之间,虽然属于顾阳县管辖,就地理位置而言,离着津州市的华峪区更近些。前几年卧龙山出土了一大批三叠纪海生爬行动物化石,再加上顾阳有着丰富的煤炭资源,津州市政府就在卧龙山投资建成了省内最大的地质博物馆。最近几年顾阳县政府又相继投资,开发了卧龙山的自然资源,还引进了游乐项目,卧龙山已经被开发成了综合性的休闲娱乐场所。
张新阳想去卧龙山,自然不是为了去游乐场,他感兴趣的是地质博物馆正在展出的鸟龙、中华龙、山东龙、山西鳄等一批从各地博物馆运来的国宝级古生物化石。这个难得的机会,他是说什么都不会错过的。
第二天早晨,张新阳照例跑完了5公里,吃过早饭后便坐上了去卧龙山的公交车。虽然是周末,但公交车上的人并不多,这趟车要开一个多小时,张新阳摊开一本财经作家吴晓波的书饶有兴趣地读着。
车刚开了两站,上车的人开始多了,但并没有影响张新阳坐在角落里看着书,他任由周围渐渐变得嘈杂。当他再抬头时,前面空着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一对情侣,女孩留着长发,头靠在男子的肩上,两人都戴着墨镜,并没有说话,耳朵里各自塞着一个耳机,很显然在听同一首歌。张新阳看了一眼两人熟悉的背影就认出了他们,是冯媛媛和李哲。
两人上车时,张新阳正把书挡在脸上,仰着头思考问题,所以他俩并没有注意到后面坐的是张新阳。张新阳正准备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李哲低下头亲了冯媛媛,这让张新阳觉得有些尴尬,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冯媛媛说了声讨厌,把头从李哲的肩上移开,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下,正好与张新阳对上了眼。
冯媛媛的脸立刻红了,有些害羞地说:“这么巧,是你啊!”
李哲听冯媛媛与后面的人打招呼,回头看去见是张新阳,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新阳?好巧啊,你也去玩?”
张新阳说:“我想去地质博物馆看看,刚才只顾看书来着,还真没注意你俩什么时候上来的。”
李哲听出了张新阳是在化解尴尬,也就顺着说道:“我俩前一站上的,戴了墨镜臭美呢,没有看到你,我们去趟游乐场,媛媛想坐过山车。”
冯媛媛摘下了墨镜,脸上的红晕和淡淡的妆容相得益彰,衬托得她更加娇美漂亮。她回头对张新阳说:“要不我们一起玩过山车去,超刺激的!”说完不自觉地看了李哲一眼。
李哲也说:“就是,一起走,我也好久没玩过山车、大摆锤了。”
张新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不去,倒给我钱也不去,我恐高,受不了那刺激,不去。”张新阳不是客气,他确实有恐高症,前些年和同学去华山,上山的时候不觉得,等到下山的时候两条腿就再也不听使唤了,让同学们在山下整整等了三个小时,这也成了同学们开他玩笑的最大资本。
冯媛媛见张新阳摇头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你也有不敢干的事啊?”
张新阳也觉得自己的表情有些夸张了,调整了一下,笑着说:“我怎么就不能有怕的事了,不敢就是不敢。我这人也不爱凑热闹,还是适合去博物馆研究研究地质。”
李哲附和着说道:“这地质博物馆的东西,在我看来都差不多,就几块石头嘛,可在新阳眼里就是宝贝。”
张新阳笑着说:“术业有专攻嘛,论经济金融,你不也是行家里手嘛。”
冯媛媛笑着打断了他俩的对话说道:“嗨嗨嗨,我说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儿干啥呢,我就没见过你们这样互相吹捧的。”
张新阳和李哲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公交车吃力地哼哼着,走过这段山路,前面就是卧龙山了。张新阳下意识地朝窗外看了一眼,马路边是三四米高的土崖,土崖下一大片玉米黑绿黑绿地拔着身子,再往远处便是层层递降错落有致的梯田,而更远的地方,楼房已变得十分矮小了。他们已经到了半山腰间,忽然张新阳心里咯噔一下,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从心底袭来,一个寒战直至发梢,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