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顺焦化厂离新生焦化厂并不远,赖峰和张新阳从集团公司出发后不到二十分钟,车就稳稳地停在了万顺焦化厂办公楼下。早已等候在门口的老板杜天笑呵呵地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拉开车门,热情地把赖峰和张新阳迎进了总经理室。
办公室内暖风徐徐,几盆绿色植物枝繁叶茂,俨然与外边两个季节。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女子进到了办公室,给赖峰和张新阳沏了两杯茶。张新阳打量了一下这个小个子老板,嘴上留着小胡子,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一身高档西服穿在他肥胖的身上丝毫没有高贵的感觉,手腕上的金表金光闪闪,手上戴着镶着绿宝石的黄金戒指,俨然一副暴发户的装扮。
杜老板打开桌上的一盒中华烟,客气地递给了赖峰一支,又熟练地拿出打火机给他点着。随后又递给张新阳一支,张新阳连忙摆手说不抽,杜老板推让一番这才把烟放回到烟盒中,乐呵呵地坐在了赖峰和张新阳对面。他给自己也点了一支烟后,才笑眯眯地问道:“赖总,好长时间不见你啦,瘦了,瘦了。要说你们干部也真不容易,一天天操不完的心,图个啥呢?真不如和哥哥我一起落草为寇,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去他娘的什么铁饭碗。”
赖峰笑道:“是啊,不能和你杜老板比呀。你说咱俩干的一样的活儿,凭啥你一年就挣我一辈子的钱呢?”
杜老板又笑着说:“不过呢,这铁饭碗有铁饭碗的好处,最起码是旱涝保收,我们呢,是过了一天算一天,好活一日算一日,哪天市场不景气了,裤子都要当了的。我这不就快让你们招安了?”
赖峰也笑着说:“唉,老杜,你这不是招安,你这是要当太上皇了,只管享受,不理政事。再说,你一年享了我们一辈子的福,值了!”
杜老板咧开了嘴,露出了一口大黄牙,哈哈地笑着道:“兄弟我从来不亏待自己,吃喝玩乐,就这么点儿小爱好,小爱好。”
杜天边笑眼睛边往张新阳这儿瞅,张新阳和他目光相遇的刹那,对杜老板暴发户的印象瞬间一扫而光,这分明是一道机智、狡黠的目光。张新阳一愣神的工夫,杜天收回了目光,一脸憨厚地问:“赖总,这位小兄弟很面生啊,给老哥引见引见。”
赖峰说:“哎哟,忘了,忘了。这是我们行政部副部长,张新阳。新阳,这是万顺焦化厂的杜天,杜老板。”
张新阳欠了欠身说道:“杜老板,幸会,幸会。”
杜天哈哈地笑道:“小兄弟这么年轻,就挑上大梁了,大有前途啊,佩服,佩服。”
张新阳客气道:“我也是初来乍到,全凭董事长和赖总支持与提携呢。”
杜天说:“这念了书的人,就是会说话,不像咱这大老粗,没文化,张部长不要介意啊。”
张新阳摆着手说:“哪里,哪里,赖总说杜老板的经历就是一部奋斗史,一辈子都学不完的。”
杜天的笑声更大了,指着赖峰说道:“赖总,你这是让我找地缝钻呢,哈哈……”
杜天和赖峰说笑着东拉西扯地闲聊了半天,这才逐渐转入正题。杜天问:“赖总,这次来有啥新指示?”
赖峰说:“还是意向的事情。这个事现在内部和外部的阻力都很大,需要一些资料支撑。”
杜天嚷道:“这群蠢货,要不是老子急需资金,这个厂子说破天也不会卖掉的。”
赖峰说:“我们也知道万顺焦化厂的设备、工人、销路都是一流的,只是我和董事长知道不顶用啊,要上面和下面都认可了才行。这次来,就是让张部长入驻你这儿先行调研,掌握基本数据,说服了公司的其他领导。随后我们再组织专业部门来综合调研,最终形成正式报告和方案,呈报市里,征得同意后才能实施,这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杜天说道:“和你们公家打交道就是费劲,你们这个过程也太麻烦了。赖总,您就痛快点儿给个时间,什么时候我能拿到钱?”
赖峰说:“早则三个月,迟则半年。”
杜天说:“我说赖总,你们能不能快些啊,要拖个半年,黄花菜都凉了,到时候我要不出手了,你们可别怪我不讲信誉。”
赖峰笑着说道:“好我的杜老板,啥事都要讲个规矩嘛。我知道你要投资大项目,可也不急于这几个月不是嘛。我们也积极做工作,你的人也要配合,这样才能加快进度嘛。”
杜天说道:“我的人没问题,谁要不配合我立刻让他滚蛋。不过我前期提出的条件,你也必须满足。一个是这些跟着我干的工人,一定不能解聘。再一个,我开出的价码没有商量的余地。”
赖峰不屑地瞅了杜天一眼说道:“瞧你这话说的,我们这么大的企业,还能骗你不成?”
杜天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说:“哈哈,我这也是杞人忧天,国家能亏待我?”说完,又露出大黄牙哈哈大笑起来。
赖峰看了看手表,站起身对杜天说道:“杜老板,我们也别老在你这温室待着了,去看看生产车间吧。”
杜天说:“好,好,让赖总和张部长看看我这个厂子到底值不值得你们并购。”说着起身打开了办公室的门,用浓厚的顾阳方言喊了一声,对面办公室立即出来个30多岁的年轻人,杜天向年轻人介绍了赖峰和张新阳后,又对赖峰说道:“这是我们的技术工程师于振东,一会儿有啥专业问题让振东给二位讲解。”
赖峰、张新阳和于振东握了握手,于振东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在前面带路,四个人径直朝着生产车间走去。办公楼距离生产车间并不远。但一路上,赖峰还是不停地向于振东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于振东给赖峰和张新阳讲解时,杜天也不时地插话说道:“赖总,我这个厂子是下了大力气、投入了大成本的。你们看,我这设备全部是新的,有些设备比你们新生焦化厂的都要好、都要先进。虽说现在的产能只有你们的三分之一,那是我们弄不到那么多的煤,等你们兼并了以后,有的是焦煤,自己的棒子面养自己家的猪,只要开足马力生产,肯定能赶上新生焦化厂。”
赖峰笑道:“老哥啊,你这个就叫哄抬加码,行不行,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要市场说了才算。新阳,老杜说的这个好好给我考察考察,这个杜老板肺活量大着呢。”
张新阳笑着边点头边在笔记本上记着。杜天没有听懂赖峰的意思,问于振东说:“赖总说我这个肺活量大是个啥嘛?”
于振东把胸前抱着的笔记本往上移了移,捂着嘴笑而不语,赖峰又说道:“我是说你能吹牛!”
杜天听了哈哈大笑着说:“赖总,和我这大老粗说文辞,我让你卖了都得帮你数钱呢。”说完,四个人都愉快地笑出了声。
从生产现场再回到办公室的路上,赖峰悄声对张新阳说:“这次调研一定要掌握真实可靠的数据,遇到啥问题必须第一时间向董事长请示,随后必须告知我,时间紧,任务重,辛苦你了。”
张新阳说道:“我一定高质量完成任务。”
回到杜天的办公室后,赖峰就要告辞,杜天说什么也要挽留赖峰一起吃晚饭,赖峰推迟了好半天,还是走了。
张新阳和杜天又坐回到办公室,年轻女秘书又给张新阳换了茶。赖峰走了,杜天也就没有那么拘束了,他的目光始终在女秘书的身上游移着,恨不得穿透包裹着曼妙身材的职业装。
张新阳有些尴尬地把目光移到了墙上的字画上,这幅字画临摹的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张新阳看着苍劲的笔锋入了神,不禁念出了声:“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杜天听张新阳叨叨着什么,便从女秘书身上收回了目光,顺着张新阳的目光看到了墙上的字画,看着张新阳陶醉的神情问:“小兄弟,你这是说个啥?”
张新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兴起竟然念出了声,他不好意思地说:“哦,杜老板,我是念您这幅字呢,写得真不错。”
杜天听了说道:“是吗?老王写得文绉绉的,谁知道他要说个啥呢。你要喜欢回头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张新阳这才看到落款写着“王耀臣临”四个字,看来老王就是指这位了。张新阳听杜天要把字画送给自己,赶忙说道:“不敢,不敢,君子不夺人所爱,这位王先生的功底确实不一般,写得真好。”
杜天哼了一下说:“这老王,小时候穷得连裤子都没有,初中没毕业就和我一块到煤矿拉平车去了,后来不知怎么搞得,靠着这鬼画符就成了市书法协会的人了,据说,现在他的字很吃香咧。前段时间给我送来了一幅,我他娘的也不知道他写了点儿啥,不过挂墙上还真像那么回事。反正大家都说好,看来老王的这鬼画符是真好了。”
张新阳站起来走到字画跟前说:“杜老板,这是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写的《兰亭集序》,这几句话是非常有深意的,大概意思是把生和死等同起来的说法是不真实的,把长寿和短命等同起来的说法是妄造的,有一种好景不长、生死无常的感慨。”
杜天说道:“嗨,要你这么一说,这个王什么之的老小子说得也有道理,人活着就要及时行乐,明天死了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回。”
张新阳说:“杜老板,我觉得人要及时行乐虽然是大实话,但也要有所信仰、有所追求,否则人活着也就太没意思了。”
杜天哈哈笑着拍着张新阳的肩膀说道:“老弟,你们这些文化人说话太深奥,老哥我也听不懂。哈哈,不说了,一会儿咱们行乐去。”说着拿出手机拨通电话说道,“老梁,通知司机五点半过来接我,再通知于振东、赵文廷跟我一起去新世纪大酒店,我们要给顾阳焦煤的张部长接风。”
杜天挂了电话不一会儿,有人敲办公室的门,杜天喊了一声进来。门开了,一个30来岁的胖子推门进来说道:“老板,车准备好了。”
杜天对张新阳说:“张部长,咱们吃饭行乐去。”
办公楼外一辆奔驰商务车停在了楼门口,于振东和另外两个人站在车跟前等着杜天。张新阳打量了一下两人,一个和于振东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西服笔挺,应该是赵文廷,还有一位50岁上下的中年人,梳着整齐的头发,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应该就是老梁了。杜天让张新阳先上了车,于振东和赵文廷紧随杜天也钻进了车里。最后老梁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胖司机发动了车,奔驰车缓缓地驶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