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车已经很少了，但出租车却没有停运。张新阳一招手，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张新阳把大包放到了后座，又让美丽坐到后座上，他自己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对司机说：“先去趟程家村。”
司机按了计价器，车子稳稳地向前开去。到了美丽家门口，张新阳说：“美丽，你下吧，我就不进去了，把东西拿上啊。”
美丽开了车门，拿着两个大包下了车，在车外向张新阳摆了摆手说：“谢谢哥哥。”正准备走，又回头说道：“给你拜年了。”
张新阳也微笑着朝美丽挥了挥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略显凄凉的胡同。他似乎又看见了程三三坐在炕上，披着破旧的军大衣，正朝着他憨憨地笑着。
“师傅，咱们去哪儿？”出租车司机问道。
张新阳回过神来，忙说道：“哦，去西苑小区。”
司机一脚油门，出租车一溜烟朝着吴小清家开去。
张新阳站在吴小清家门口，手里提着从老家带来的米酒，另一只手按响了门铃。门开了，开门的是吴小清的女儿西西。西西一看是张新阳，便甜甜地叫道：“叔叔，不对，是舅舅。嗯，也不对。妈妈，妈妈，到底是叔叔还是舅舅来了。”
小西西的这一问题，逗得吴小清、王岩、张新阳都哈哈大笑起来。
吴小清过来摸着她的头说：“叔叔、舅舅都行。”
西西眨着大眼睛问道：“妈妈，那我可不可以叫哥哥呀，他很年轻呀？”
话音刚落，三个人又被逗得一阵大笑。吴小清笑着说：“西西乖，不可以叫哥哥的，快玩去吧。”
西西奶声奶气地说了声好，就一蹦一跳地回她的小房间玩布娃娃去了。
张新阳把米酒放在桌上，对王岩说：“姐夫，我妈酿的米酒，尝尝。”
王岩打开盖子闻了闻说：“嗯，不错，不错，我这儿还有好酒，咱俩今天一醉方休。”
吴小清端着菜对王岩说：“今天咱们在客厅吃饭，电视里放春节特别节目呢，热闹些。”说着就把菜往客厅端。
张新阳赶紧洗了洗手，帮着吴小清忙了起来。不一会儿，客厅的茶几上已经摆满了菜。王岩说这些都是吴小清做的，张新阳提鼻子一闻还真香，狠狠夸赞了一番吴小清的手艺。
王岩拿出了一瓶西凤酒对张新阳说：“这是我上次去西安买的，放了有八九年了，一直没舍得喝，今天咱分了。”
王岩正要给张新阳倒酒，吴小清也把酒杯放了过来说：“好酒不能就你俩喝呀，给我来半杯，我陪你俩。”
张新阳看着吴小清拿酒杯的纤细手指，笑着问：“姐，你今天要开戒？”
吴小清瞪了张新阳一眼说：“臭小子，我多会儿说过戒酒了？”
张新阳忙打趣道：“能和吴部长喝酒，荣幸，荣幸。”
王岩已经给吴小清倒满了酒，张新阳端起酒杯说：“来，我敬姐和姐夫一杯。”
三只酒杯碰到了一起，酒香和着菜香弥漫在客厅。电视中播着春节序曲的音乐，记者在采访着各行各业坚守在岗位上的人，小西西坐在吴小清身边安静地用小碗吃着饭，浓浓的家的味道，不禁让张新阳想起了远在吴家堡的那个温暖的家。这时，爸爸、妈妈、妹妹一定也在家吃团圆饭呢。
王岩端起了酒杯对吴小清说：“清儿，我敬你。”
吴小清怔了一下，也端起了酒杯，慢慢抬起头。张新阳看见她的眼眶中已经噙满了泪水，赶紧低下了头。
王岩和吴小清碰了杯喝了酒，又对张新阳说：“来，新阳，我也敬你，同时，我还要谢谢你。”说着碰了碰张新阳的酒杯，一口酒又下了肚。
张新阳也喝了一大口，刚夹了一口菜，吴小清也举起酒杯说：“新阳，姐也敬你。”
张新阳举杯和吴小清碰了杯，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又让吴小清从现实回到了过去。
如果以前的王岩是现在的王岩，那她吴小清绝对不会是现在的吴小清，绝对不会在刘成功和王岩中难以取舍，也不会在两个自己都爱着的男人间挣扎徘徊。她想过要离开刘成功，但感情就是这样，当你越想挣脱，越想忘记的时候，它就会缠得你越紧，整日折磨着你。吴小清承受不起这种折磨，但又不得不承受这种折磨。她感激张新阳，是张新阳让她在王岩身上又找回了青春的**。她也埋怨张新阳，为什么不早些出现，如果当初王岩能和现在一样，那么，哪怕自己还是一名化验员，她也心甘情愿。可是吴小清又何尝知道，如果不是她和刘成功的关系，又怎么会有张新阳和王岩的这段交往呢？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都是这样，没有因便没有果，所有的如果只是如果，岁月容不下任何假设。
西凤酒很快就被喝完了，三人又喝了一瓶汾酒和半坛米酒。王岩和张新阳边喝边海阔天空地畅谈着人生。吴小清看着侃侃而谈的张新阳，看来自己把张新阳推荐给刘成功无疑是正确的，这个年轻人成长起来绝对是刘成功的得力干将，刘成功也就不用再那么累了。想到这儿，吴小清猛地清醒过来，不，不，今天是团圆的日子，我是属于这个家的，是属于西西、属于王岩的，怎么又想刘成功了。吴小清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对刘成功这样依赖？她喝了一大口米酒，在酒精的作用下，纠结的心再次变得无法自拔。
这顿团圆饭一直喝到了下午3点半，张新阳感觉特别特别困，他想睡觉，但是他知道一旦躺下，三两个小时之内就起不来了。他告诉自己，大过年的绝对不能睡在吴小清家。他穿了大衣准备告别，忽又想起了什么，伸手从兜里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压岁钱，喊了一声西西，小西西蹦跳着跑了过来，张新阳把一千元装到了她的口袋中说：“叔叔给你的压岁钱，收好。”
西西把手放在了口袋上，眨着大眼睛看看妈妈。
吴小清对张新阳说：“你这是干吗，装回去。”
张新阳说：“姐，你就别管啦，这是我给西西的压岁钱。”
吴小清说：“压岁钱也不能给这么多，你挣几个我还不知道，留着回家时给父母买些东西。”
张新阳说：“挣多挣少和压岁钱无关。我是真喜欢西西，将来呀，也要生个西西这样的女儿。”
说着蹲下身对西西说：“西西，亲叔叔一下。”
西西噘着小嘴在张新阳脸上亲了一口。
张新阳抱抱西西说：“西西好乖。”
张新阳稍稍有些踉跄着站起身，对王岩和吴小清说：“那我走了，提前给姐夫和姐拜年啦。”
吴小清还要说压岁钱的事，王岩拉了她一下，吴小清也反应过来了，人情就是人情，太实在了不行，太客气了也不行，恰到好处才叫人情练达。看来王岩并不笨，只是自己不懂他而已。
王岩又说：“小清，送送新阳吧。”
张新阳摆着手说：“不用，不用。”
吴小清却不容分说地穿了大衣，执意把张新阳送下了楼。室外的风一吹，张新阳就感觉酒往上涌，他狠劲呼吸了一下，这才把胃里的酒精压了下去。吴小清见张新阳确实喝多了，让他一个人走回去，她真不放心。于是吴小清轻轻扶着张新阳出了小区，拦了一辆出租车，刚一上车张新阳就靠在吴小清肩上呼呼地睡着了。
车子开到了公司门口，吴小清叫醒了张新阳，又掏出了50块钱给司机，司机正要找钱，吴小清说；“不用了，一会儿还得把我送回去。”
司机说：“送回去也用不了这么多。”
吴小清指了指灰色的宿舍楼说：“剩下的钱算是我的一点儿小费，麻烦师傅把我弟送到那栋楼。”
司机瞅了瞅那栋楼也不远，再看看吴小清也不像是坏人，送个醉鬼就能挣20块钱，倒也划算。于是他爽快地答应下了。司机把出租车熄了火，拔了钥匙，下车准备送张新阳。
张新阳虽然喝得有些多，但并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吴小清和司机的对话他都听到了，他揉了揉眼说：“姐，你这是干啥，瞎花钱嘛，我没喝到那种地步。”
吴小清说：“少废话，我不方便进公司，让司机把你送到楼底我就放心了。”
张新阳还想说啥，司机已经开了车门说：“哥们儿，走吧。以后少喝点，别让你姐姐操心。你呀，有这样一个姐姐可是有福了。”
张新阳下了车，笑着和吴小清摆摆手，在司机的搀扶下，朝着宿舍楼走去。
等回到宿舍关好了门，张新阳迫不及待地从床底下翻出一大瓶罐头，一口气喝干了所有汤水，这才感觉舒服了些。躺**打开电视，正播着往年春节晚会的相声小品，什么“地上七个猴树上一个猴”“没病走两步”的梗，他已经能背下来了，但这个时候听来却很应景，听着，听着，渐渐睡着了。
一阵敲门声让睡梦中的张新阳睁开了眼，夜幕早已降临，窗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敲门声还在继续，他赶紧穿拖鞋下地开了门，只见食堂的服务员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有些焦急地在门口站着。
见门终于开了，她操着浓厚的顾阳方言说道：“张部长，给您送晚饭。”说着就进了房间，把塑料袋中的饭盒一个个往出拿，边拿边说：“这是茴香馅的饺子，这是宫保鸡丁，这个是糖醋里脊，这个是干炸丸子，这个是凉菜。”
张新阳赶忙说道：“谢谢大姐，你辛苦了。你还不回家过年吗？”
服务员说：“这就回，我老汉骑的摩托车在门口等着呢。李主任交代的，必须给你送过来，要不扣我工资，我5点多就过来了，敲几次门你都不在，我寻思着你要再不开门，我老汉那驴脾气就又该数落我了。”
张新阳看了看手表，已经是6点半了。今天是大年三十，谁家不想团圆呢？因为自己睡觉，让食堂的大姐两口子等了一个多小时，人家家里也都等着过年呢。
张新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给您添麻烦了大姐，您快回吧。”
服务员嗯了一声，刚要转身走，张新阳又叫住了她，从柜子里摸出了两盒中华烟，塞到了她手里说：“给你爱人的。”
服务员接过烟看了看，这烟她是见过的，公司的大领导才抽呢，她知道这烟不便宜，便忙谢道：“张部长，你真是个好人。”
张新阳说：“给您拜年了。”
服务员高兴地和张新阳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就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看着服务员下楼的身影，张新阳忽然觉得，每个人都有享受幸福的权利，大年夜，每个劳动了一年的人，都值得尊重。
张新阳给在颜州的爸妈和小妹打了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在单位好着呢，不必牵挂，又叮嘱父亲注意身体，不要再和别人比酒量了。挂了家里的电话，他又拨通了刘诗雅家的座机，接电话的是刘诗雅的父亲刘明桢。张新阳给刘明桢和白惠拜了年，简单和刘诗雅聊了两句，两人便约定一会儿再打手机，互诉相思。电视中播着某当红明星的歌，手机祝福的短信一条接一条，张新阳逐条翻看着，每个人的信息内容都大同小异，有些人甚至把别人的署名都转了过来，看得张新阳哭笑不得。
程美丽编了一条很长很长的信息，信息的末尾写着：“新阳哥哥，你不仅给予了我帮助，还教会了我做人，遇到你是我今生的幸运，感激，感谢，感恩……”
张新阳看了两遍，心想，我没看错，美丽是个好孩子。一个懂得感恩的人，上天一定会眷顾她的。他想了一会儿，这才回复道：“有所为，有所不为，愿你能做一个堂堂正正、勤奋好学的人。愿你如今夜的烟火，永远有下一次的闪亮，愿你有岁月可蹉跎，有时光可雕琢，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美丽，新年快乐。”
回复完美丽的信息，他又往上翻着短信，冯媛媛的名字跳了出来，等他点开信息，只有两行字：“新阳，新年快乐。烟火再美，也只是瞬间，有些想你了。”
张新阳默默地放下了手机，电视中正播放着《千手观音》，舞蹈很美，音乐也很美，但张新阳只觉得满屏幕都是一片金黄色，根本看不清在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