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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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把曾老先生簇擁在前麵,進了會場,各自坐定了座位之後,人叢中發出一聲提議:

“推曾老先生做主席!”

曾老先生站起來,用手摸著胡須,慢吞吞地說道:

“我,不能!我的精神,不濟。還是前回的,那位,主席,好了。”

但全場七嘴八舌地喊起來了:

“就是老先生好了!”

“就老先生主席,鄭重些!”

“我們要老前輩來給我們做主席!”

“請老先生就位嗬!”

李侃然拍起掌來,全體也都拍起來了,如放密集的火炮一般,震動了天花板下的全部空氣。坐在曾老先生旁邊的一個北方漢子,是一個方臉大耳的人物,他的手老是向曾老先生拍著,最後他站起來伸出兩手,好像要去攙扶似的,曾老先生隻得走上台去了,站在擺了一瓶花的桌子後麵,他那灰白的頭發,淡眉,長髯,那紅潤發亮的腦頂,那灼灼的眼睛,使全場裏坐了五六排桌子的眾人起了很大的感動,微風從門口到窗洞,飄**在人們的頭上,每個的臉孔都表現得非常肅然。壁上交叉起的黨國旗也微微波動著,映在每個人的眼裏更是非常地莊嚴。

今天這主席的變更,是張振華所不曾預料的。對於曾老先生來做主席,他覺得:也合適。

“他總算是我的老前輩!”他想,“除了我,也隻有他合適,雖然也隻能從年齡上說……”

他這麽自寬自解著,但心裏總是有些不舒服,覺得今天全會場裏的人們對他已好像不如從前。有點把他拋開似的樣子了。他的胸部就收緊起來,感到氣悶。他掉頭望望會場裏人們的麵部,隻見那些人都光望著主席,隻有坐在前排那頭的吳大雄帶著滿意的笑容,不時跟鄭成德交頭接耳。

站在主席台旁的司儀喊聲“全體肅立”,全場稍稍有點雜亂,隨即也就靜下來。唱歌開始了,起頭有的高,有的低,有的長,有的短,形成一片噪音,唱到“以建民國,以進大同”,歌聲才漸漸趨於一致。到了司儀喊道“靜默!為前線陣亡將士和遇難同胞誌哀”的時候,仿佛一瓶墨汁倒進水裏,立刻浸潤開來,每個麵部都染上沉痛而嚴肅的色彩,都靜靜地垂下頭來。上海,南京,安徽,江西,湖北,福建,廣東,河北,河南,山西,東四省[13]……一個個在敵人鐵蹄下**的地名,在這個或那個的腦子裏出現。將士們,在彌天的煙火中,在戰壕邊,在鐵絲網前,英勇地浴血抗戰,同胞們,男的,女的,老的,小的,貧的,富的,在敵人破壞的殘跡下,斷垣焦壁間狂奔,凶惡的敵人把鋼刀砍在他們的頸子上,飛機,炸彈,毒瓦斯,轟轟轟!血!……這血的圖畫,在李侃然的眼睛裏,也在曾老先生,孫誠,王誌剛,趙世榮跟一切人,尤其是那位北方人的眼睛裏閃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