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讀1501:謝謝你曾來過我的青春

溫一壺月光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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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林清玄

攝/賀層染 周捷

情仿佛是一個大盆,再善遊的魚也不能遊出盆中,人縱使能相忘於江湖,情卻是比江湖更大的。

幼年時在老家西廂房,姊姊為我講東坡詞,有一回講到《定風波》中“一蓑煙雨任平生”這個句子,我吃了一驚,仿佛見到一個拄著竹杖、穿著芒鞋的老人在江湖道上踽踽獨行,身前身後都是煙雨彌漫,一條長路連到遠天去。

“他為什麽這樣?”我問。

“他什麽都不要了。”姊姊說,“所以到後來有‘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之句。”

“這樣未免太寂寞了,他應該帶一壺酒、一份愛、一腔熱血。”

“在煙中騰雲過了,在雨裏行走過了,什麽都過了,還能如何?所謂‘來往煙波非定居,生涯蓑笠外無餘’,生命的事一旦經過了,再熱烈也是平常。”

年紀稍長,我才知道“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的境界並不容易達致,因為生命中真是有不少不可逃、不可拋的東西。名利倒還在其次,至少像一壺酒、一份愛、一腔熱血都是不易逃的,尤其是情愛。

記得日本小說家武者小路實篤曾寫過一個故事——傳說有一個久米仙人,在塵世裏頗為情苦。為了逃情,他入山苦修成道,一天騰雲遊經某地,看見一個浣紗女足脛甚白。久米仙人為之目眩神馳,凡念頓生,飄忽之間,已經自雲頭跌下。

可見逃情並不是苦修就可以達到的。

前年冬天,我遭到情感的大創巨痛,曾避居花蓮逃情,繁星冷月之際與和尚們談起塵世的情愛之苦,談到淒涼處連和尚都淚不能禁。如果有人問我:“世間情是何物?”我會答曰:“不可逃之物。”連冰冷的石頭相碰都會撞出火來,每個石頭中事實上都有火種,可見再冰冷的事物也有感性的質地,情何以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