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物語

自序 一個字匠的逃離之路

字體:16+-

這些年裏我陸陸續續地出版的九部長篇小說,即將以作品集的形式集體再版,策劃公司讓我寫一個序,我突然覺得有點為難。碼字的日子久了,話依舊是有的,卻覺得哪一句也不能真正表達內心的想法,多少有點“天涼好個秋”的意味。也許是成熟了,但成熟並非好話。成熟在生物學的意義上,是稻穀結穗瓜果垂枝的階段,離收割或落地的時節近了。

所以我還在努力抗拒成熟。

我對“小說家”(novelist)這個詞沒有什麽異議,用它來界定自己的職業還算大致準確,就如同會計、程序員、醫生、機器操作工一樣,是填寫表格時切實可用的身份標簽。隻是近年來我找到了一個更傳神的詞——“wordsmith”,盡管這個詞似乎很難找到合宜的中文翻譯。smith作為英語後綴泛指某些具備特種手藝的人,如鐵匠(blacksmith)、金匠(goldsmith)、鎖匠(locksmith)、調音師(tunesmith)、槍械師(gunsmith)。依此類推,wordsmith可以翻譯成字匠。我喜歡這個詞裏蘊含著的與鍛造工序相近的聯想,它把屬於作家的一些表麵光華去除,留下了僅僅與文字相關的粗糲本質。鍛字成篇就是一個工匠的手藝,把文字、標點、段落用情緒和意象鍛造成一個具備特殊形狀的整體,最終的結果或者值得少許慶幸,但冗長的勞作過程卻居多是辛苦而乏味的。假若沒有幾個可遇不可求的靈光閃現時刻,一些來自讀者的知心反饋,還有偶爾收到較大筆稿酬時的短暫歡喜,鍛字的過程不過是一些日複一日的單調體力勞動。“字匠”這個詞比“小說家”更接近這個職業的本質。

這次結集重版的九部長篇小說裏,《望月》是我的長篇處女作,最初發表於1998年,那時我已去國離鄉十二載,經曆了漫長的求學謀生過程,終於在多倫多安定了下來。而《勞燕》則是時間線上離現時最近的一部小說,發表於2017年夏天,那時的世界還處在新冠疫情來臨之前的“正常”秩序之中。這兩本書之間,間隔的是幾乎整整二十年,這二十年大致呈現了我曲折的海外寫作發表之路。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