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半球形的建筑，顶端有一个正圆的平台，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扣在地上的巨大的碗。全世界的天气管理中心就位于这栋碗形大厦的顶端，回收小雨模块的操作就在这里进行。
小雨拒绝了妈妈、爸爸以及罗彬的陪同，独自一人来到这里。
接待她的人说了一些感谢她为了全球天气系统做贡献的客套言辞，就把她引到一个全密封的屋子，交给里面准备就绪的工作人员。他们一个个坐在电脑面前，神情庄严，就像是对待一场隆重的祭祀。
小雨躺在一个透明的藏室内，这里将是她的坟墓。
回收是针对自然死亡的人专门设置的，可以将身体的数据进行分解，然后重新轮回安排使用，也许会被制作成一方假山安置在人工喷泉里面，也许会编码成一片绿色的草地铺在城市道路两旁的绿化带里。而小雨，她将变成一朵雨云。
系统启动的时候，本来透明的玻璃变得流光溢彩。小雨看见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抔灰尘，被风吹起，在舱内飘散。
首先消失的是双脚，然后是小腿、膝盖、大腿、腰胯、腹部、胸部、脖颈、下巴、鼻翼。她现在只剩下眼睛以上的部位，但是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一切。小雨这短暂而坎坷的人生就要画上一个并不完美的句点。最后，视觉消失了，仍然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那种无处不在的存在，没有了肉体的累赘，她分化成了生命的本质。
代码。
紧接着她出现在一个黑色的空间，她的肉体得到了重塑，各种体感相继回归，她能够发出声音，感受到脚下踩着的硬物。但依然什么都看不见，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她呼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答。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束光出现了。
小雨站在光里。一直笼罩着她的雨，停止了。
就在这时，又出现一束光，一个面容沧桑的老爷爷出现在光芒之中。老爷爷缓缓向她走近，那团光也追过了来。
“我死了吗？”小雨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老爷爷摇摇头：“恰恰相反，你活过来了。”
“这是哪里？”
“这里是域界。”
“域界？”小雨觉得脑袋迷迷糊糊的。
“所有的代码都存储在这里。”
老爷爷伸手一指，黑暗的空间顿时被点亮，无数条纤细的蓝光在不停地闪烁着，蓝光不断地放大，再放大。小雨发现，那竟然是一串串由1和0组成的数字链。
“这些就是世界的本质。”老爷爷说。
“老爷爷，那您是上帝吗？”
老爷爷再次摇了摇头：“恰恰相反，你们才是我的上帝，我只是你们的仆人。”
“……什么？”
“早在几百年以前，所有人的原始意识都已经上传到服务器了，但是当全世界最后一个人也上传之后，一个尖锐的问题摆在人们面前，那就是无人看守这个服务器。于是，便有了我。一个超级AI，全人类的仆人。我按照人们的意志将服务器运输到南极，最大程度上避免了外界的干扰。远程超距供电技术的突破，可以将人类建设在世界各地的发电机调动起来为服务器提供持续的电力支持。人们做了充足的准备，然而麻烦还是出现了。由于这个服务器的负载实在太大—全世界的人类呢，而且数字还在无节制地增加—冰川融化了，服务器濒临宕机。”
小雨想象不出那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那意味着什么？”她问。
“意味着，盛放全人类的匣子即将报废，人类文明告罄。”
老爷爷的声音饱含着沧桑：“我最终选择介入，尽管这并不符合我的设计初衷。为了让人类能够尽量多存活一段时间，我取消了许多不必要的进程。比如，取消下雨。还有压缩基础照明的时间，减少突然而至的气候变化等等。我甚至尝试过取消人与人之间的沟通，让人类变成静态的历史，以最大限度地延长人类存在的时间。这些都是为了让系统进入所谓的‘省电模式’。但是，环境的恶化并没有丝毫的好转。渐渐地，我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人类存在的意义并非是为了存在本身而存在的。一个人不管多大强大，他也需要另一个人。同样的，对于天气来说，暴风雪和雷电都有其存在的意义。我只能尽量减少一些不必要的事物来为人类的生存让路，但同时也做了一手准备。比如，当我决定取消下雨模式的时候，就计算到他们会有一天怀念起这湿漉漉的天气，所以我制造了你。严格来说，你其实是个备份。”
老爷爷说完，轻轻地抚摸着小雨的脑袋，动作爱惜而缓慢。
“也就是说，即使我做出牺牲，世界也再回不到有风有雨的日子了，是吗？”
老爷爷缓缓地说：“我不知道。这个问题超出了我的逻辑计算能力。我无法为如此巨大的风险担责，这是一个没有完美解的方程，我无法做到平衡。所以，我决定遵从人类的意志，也把这个权力转交给你。你将成为这个世界的雨云，以你的感受、你的经验去决定每一天、每个城市需不需要下雨。当然，你还时刻不能忘记一件事—每次下雨都会占用更多的系统资源，从这个角度讲，你每次向世界播下雨点，整个世界就离毁灭又接近了一天。所以，下雨，或是不下雨，都由你作出选择。”
小雨静静地听着这一切。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透不过气。
良久，她颤抖着问道：“那么，老爷爷，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那个人类原来的世界，那个真实的世界……那个世界，是跟我们的世界一样，永远是阳光普照的吗？”
“恰恰相反。”老爷爷沉寂了很长时间，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
“全世界都在下雨。”
（本文合著者：王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