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星球

恒日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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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赤膊書生

這天早上,我帶著爸爸的骨灰盒上路。

車是三廂的Polo,我開了十幾年。這款大眾公司專為中國人設計的車很醜,但我沒錢換。買車的時候我還在讀大學,沒拿駕照。爸爸怕以後限牌,拿出全部積蓄給我買車保號。阿姨並不支持這個決定,覺得是把錢擱在那兒等它爛。為了家庭和諧,我也說不買,但一向對阿姨言聽計從的爸爸這次異常固執。車買了之後爸爸自己沒開過,就放在露天裏風吹日曬,阿姨數落爸爸的時候“他”就沉默抽煙。

Polo在318國道上平穩地行駛著。車裏放著王菲的《約定》,沿路的風景也“如歌褪變”。這次旅行算是我和爸爸的約定。以前流行新四大俗的時候,爸爸也受了影響,想去一趟西藏。爸爸對西藏有種執念,他的很多同學在西藏做旅遊紀念品生意發了財。於是,兩個姊妹要借錢給他,叫他也去拉薩做生意,賺了就還,賠了就算了。不過,他沒去,因為不敢。這個男人在我的記憶中的樣子就是這樣,縮手縮腳,畏首畏尾,卻努力把背挺直。

下午,車過雅安。雅安號稱中國雨城,滾滾墨雲擰在空中,好像億萬年都不曾散過。在收費站的時候,的交警在查超載。我把車窗降下三分之一,交警問,車上幾個人。我說,兩個。他使勁往裏瞅,說,“就一個啊。”我指了指副座上骨灰盒,上麵花紋猙獰,說:“還有我爸。”交警覺得晦氣,話卡在脖子裏,不耐煩地揮手讓我離開。

我說:“爸,你看看,和以前一樣,大家都不怎麽待見你啊。”爸爸繼續沉默。

這個男人走到哪兒都不受歡迎。14歲接我爺爺的班,在縣城放電影,那是個讓人羨慕的工人崗位。但他脾氣太衝,常常和經理打架。待不下去之後去了東莞虎門,在一家電子廠做保安隊長。這個職位是適合他的,他脾氣大,喜歡打人罵人,反而能壓住手下的保安,老板見他能飲酒,常常叫來陪客人喝酒,然而這些都不能說明這些人喜歡他。他就在那裏成長為一個更不討喜的人。沒人會相信,他年輕的時候相貌堂堂,寫得一手好毛筆字,還會彈吉他。後來那些東西被時間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