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月朔日。
醜時,夜色濃得像化不開的鬆煙墨,和黑色鬥篷一起把祁鞅賈全身蓋住,隻露出眼睛。他拎著沒點火的燈籠,小心地行走在小巷中,外麵大街上不時有舉火把巡邏的黑衣士兵走過,頻率與人數較上個月的確多了一些。
和駟叔盈約的地點在城北的笠陽渠,離祁鞅賈的住地有近五裏地。這五裏地他走得很輕很慢,憑著記憶足足費了兩個時辰才接近渠口。笠陽渠從北麵城牆下鑿開的洞裏流出城外,城牆根下的渠道東岸有一片低矮稀疏的柳林。祁鞅賈靠近了林子,盡量把身體隱藏在柳樹的嶙峋身軀後。四周仍然一片黑寂,隻有遠處城牆上值夜的燈火在微弱閃動。
沒有計時工具。憑感覺,約定的匯合時間已經過了。祁鞅賈忽然莫名其妙地擔憂起來。他知道,駟叔盈是個很守時的人,如果沒有按時出現,那就意味著極度危險。
“或許隻是路上耽誤了時間。”他這樣安慰自己。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推測,樹林對麵響起了一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聽起來隻有一個人,這腳步聲逐漸接近了林間的空地。祁鞅賈睜大眼睛往黑暗裏看過去,借助高處微弱的燈火,隻見一個模糊的人影出現在不遠處,看身形正是駟叔盈。祁鞅賈不由鬆了一口氣。他悄悄跨步向前靠近,同時學了兩聲鵜鶘叫。
就在等待對方回應暗號時,祁鞅賈忽然聽見不知道哪個方向的高處傳來“嘣”的一聲沉重悶響,像閻羅王撥響了死亡的琴弦。他立刻聽出這竟是秦軍裝備的重型牛筋蹶張弩的鬆弦聲。還沒來得及思考,緊接著尖銳的破空之聲響起,一瞬間,身前不遠處的黑影身形忽然僵直,竟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祁鞅賈瞳孔急速放大,恐懼的感覺刹那燃遍了全身。他竭力壓製住轉身拔腿逃跑的衝動,伏身往前竄了幾步,冒著危險吹亮了手裏的燈籠。慘淡的豆脂光裏,他看清了眼前倒下的黑影正是一身黑衣的駟叔盈,一支長長的三棱青銅箭簇從他背後深深紮入,從左胸透出,鮮血正沿著箭簇上的血槽噴湧。駟叔盈矮小的身體在地上抽搐,看見他,冒血的口中一嗬一嗬,似乎想說什麽,但完全說不出來。他腰間掛著兩隻油布袋,左手伸在其中一隻口袋裏,像要努力往前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