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楸帆
我從未看過荒原——
我從未看過海洋——
可我知道石楠的容貌
和狂濤巨浪
——艾米莉?狄金森
意識是自然的夢魘。
——E.M.齊奧朗
混合動力中巴甩下一位滿臉倦容的微胖男子,在遍地牛糞的街頭翻兜找煙,遠山綠得豔膩的熱帶植被晃得他睜不開眼。
他轉身對著一尊一人高的神像,踩著一麵大鼓,戴著牛頭骨麵具,雙手交叉在胸前,打著結印,那是本地民族的創世神“呣”。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將會常常與“呣”相會,然而卻沒人知道那副麵具下究竟藏著一張怎樣的臉。
廖樺萬萬沒想到,自己事業的第二春會在猛靖開始。此時距離《深度》雜誌停刊的那個春節剛過去半年,他放下鑽研了許久卻遲遲孵不出處女作的沉浸式攝錄機,一根長著四隻魚眼的巨型棒棒糖,重新背起了散熱模塊有問題的舊筆記本。
“這是個語法問題。”
廖樺總是這麽回應別人對他頑固的指責,比起令人眼花繚亂的新技術媒介,他更習慣於在字裏行間挖掘現象底下的真相,即便是在乎的人越來越少。
他接到一則神秘的邀約,來到這座因曆史原因歸屬不明的西南邊陲小城,傳說中走私客、毒販和跨境武裝分子常混跡於此。廖樺也不是第一次將自己置身於危險境地,他做了一些該做的準備,並心安理得地把其他變數交給了命數。
原因無他,對方開價遠遠超出預期。
像所有中年失業的男人一樣,廖樺發現自己陷入了棘輪效應,生活成本居高不下,而下一份合適又體麵的工作卻如初戀女友般遙不可及。
這次他要調查的對象是一頭牛。
而且是一頭死牛。
更準確地說,是一頭被以極其藝術的手法大卸八塊的死牛。
直麵死亡是廖樺工作的常態,墜樓的官員、自焚的僧侶、**的少女,這些構成他生動報道中不可或缺的元素。而他也從剛開始時的震驚和嘔吐,慢慢習慣將噩夢驅逐出日常睡眠,到後來,竟有些條件反射般的上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