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 缺
我逃離城市,回到故鄉,是在一個冬天。天空陰鬱得如同瀕死之魚的肚皮,慘兮兮地鋪在視野裏,西風肅殺,吹得枯枝顫抖,幾隻麻雀在樹枝間撲騰,沒個著落處。
我就是在這樣的天氣裏,拖著行李箱,縮著脖子,回到了這個久遠的村莊。
父親在路邊接我,幫我提箱子,一路都沉默。自打我小學畢業,就被姨媽帶離家鄉,其間隻回來過一次,那次也行色匆匆。這麽多年來,沉默一直是我和父親之間最好的交流方式。但我看得出,他還是很高興的,一路上跟人打招呼時,腰杆都挺直了許多。人們都驚奇地看著我,說:“這是舟舟?長變了好多!好些年沒回來了吧,聽說現在在北京坐辦公室,幹得少掙得多,出息哩!”
父親連忙擺手說,幹得也不少幹得也不少。
這樣的寒暄發生了四五次,可見我沉默的父親平時怎麽跟鄉親們誇我的。但如果他知道我撞見女友劈腿,隨後因心不在焉而被公司辭退,生活崩潰,回來之前退掉租房,並且刪了所有人的聯係方式,不知是否還會保持這份驕傲。
現在,麵對這些粗糲的麵孔,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每張臉都記得——我是在他們的笑聲、吼聲、罵聲和竊竊私語聲中長大的,但現在都叫不出名字,像是有一麵被時光磨過的玻璃擋在了我們中間。我隻能對每一個人笑笑點頭。
父親把我帶回了家。記憶中的小平房已經消失,一棟兩層小樓立在我麵前,但已經不新了,畢竟在寒風中挺立了幾年,牆皮都有些剝落。樓房前是一塊水泥平地,青灰色的,像倒映著此時黯淡的天空。這塊平地用來曬稻穀和棉花,夏天的時候,父親和母親肯定會把飯桌搬出來,在漸晚的暮色中吃完晚飯。父親照例會喝上二兩黃酒。
廚房就在水泥平地的對麵,母親已經做好了飯,係著被煙熏火燎而顯得焦黑的圍裙,搓著手,看著我。我已經離開母親多年,此時有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