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那就是大多數遇到嚴重災禍的人,在向別人描述自己的遭遇時,都會用第三人稱視角,就好像他們真的看到了似的。然而這就是我正在做的:我用非常微弱的氣音,慢慢向警察描述我見到的一切—那是一個彎道,我的車速太快了,有個石頭紮進輪胎裏,車彈跳了一下然後撞上山壁,然後又調轉方向墜到海裏。我不會跟他說我記憶中的另一部分:世界翻轉之快仿佛是攝影師把鏡頭扔在甩幹機裏,我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什麽車窗就全碎了,那些細小的玻璃珠子全往車外甩出去(而我竟然還想了零點五秒鍾為什麽它們沒有掉進車裏來),然後就是迎麵撲過來的大海。
我同警察說話的時候,X坐在隔壁病**看著我。他的情況要好太多,隻是輕微的擦傷。當然如果他不是這麽幸運的話,我也無法活下來。醫生說我的頸骨骨折,是X把受傷的我從車裏拖了出來,然後一手夾著我遊向岸邊。他攔住路過的車輛,要了電話報警,救護直升機在二十分鍾之後趕到,於是才會有現在醫院裏高位截癱的我。
是的,我無法感覺到自己脖子以下的一切,就像它們從沒有存在過。
很快病房裏就剩下我和X。我們彼此都有點尷尬,不知道該怎麽開始第一個話題。我想問問林可,但我知道她並沒有像電影裏經常演的那樣,哭著出現然後我們重歸於好。她消失了,就像她也從來都沒有存在過。我對X做了一個“謝謝”的口形,然後就閉上了眼睛。黑暗並不等同於睡眠,三個小時之後我睜開眼睛時,X還是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這一次他先開口了。
“我年輕的時候也遇到過嚴重的車禍,當時我躺在**看著天花板,覺得自己的未來就是一攤屎。”他拿出一卷透明膠帶,在手上擺弄著,“然後有個人這麽安慰我說:我們平時生活的世界就像這卷膠帶,你總是走在光滑的一麵,就算不斷把它拉長,你還是隻知道有這一麵,永遠都不會了解它的另一麵,有膠水的那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