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這是程濯纓第一次搭上回濟南的火車。
地球保留了原始的軌道交通,至少在表麵上抹滅了那場技術爆炸的痕跡。綠皮列車的裝塗故意搞得斑駁,速度也慢得近乎爬行。狹窄的走道間,身穿空姐服飾的乘務員推著小車一路走來,同時兜售粽子、披薩和巧克力餡的餃子。畢竟在地球上實打實生活了二十年,她能注意到年代和文化的錯位,並因此覺得很不舒服。那時候的影像資料並不少,策劃人為什麽不能稍微用點心呢?
幾個比她年齡稍長的人也露出了同樣的表情,其他旅客則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大多從小就離開了地球,或是幹脆在火星出生。不過,地球的引力強大異常,隻要能看見太陽的地方,沒有人能無視刻在基因裏的鄉愁。他們年年回到這裏,感受最適合人類生理的重力和輻射,瞻仰偉大文明的起源。
乘客漸漸下光了,整個車廂隻剩下她一人。對故鄉的思念隨著地理距離的縮短愈演愈烈,她想泉水,想明湖,想五龍潭旁的一池魚兒。還有,她不想麵對,但就在五公裏外等著她的男人—父親。
她已經整整十年沒有和父親說話了。兩人都曾讓母親代替自己傳達問候,但麵對麵地全息通信一次都沒有。她還是無法原諒父親。
她知道,作為濟南的守城人,這座以泉聞名的省會在父親心裏遠比她重要。他熟悉七十二名泉的水文參數,也摸得清幾百個大大小小泉眼的位置,卻常記錯女兒的年紀,看不見她的成長與困惑。他就這樣漸漸離開了女兒的世界,一點兒也不懂嗬護青春期少女的柔弱內心。所以啊,明明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他們有限的交流總是爭吵。
等她慢慢長大了,便開始學著挑選安全的話題來避免衝突。隻是,不能聊的東西越來越多,避著避著就把她逼到了滿是雷區的牆角。而這些,父親從來沒有注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