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离开西昌市,她以为自己很快会把梁承忘掉—一个crush,一场简单的心动,仅此而已。
通过哥哥加上他的微信后,悦颜也一直告诉自己他只是朋友。
但她骗不了自己的感受,更骗不了梁承。
两年来,尽管只靠文字传达,两颗相隔遥远的心一直在同频率跳动。悦颜能感到梁承想要更近一步的冲动,但她始终不敢接受。终于有一天,梁承摊牌了。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因为害怕异地吗?我很快就能毕业了,我可以跟你走。
“还是因为钱?我现在是没有大城市的户口,买不起深圳的房子,更别提你现在在纽约……
“但你相信我,我以后能挣到钱的。”
手机不停振动,悦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是钱的问题。别指望我了,我们就当朋友行吗?”
“你这样天天找我聊天,我怎么能放得下你去找别人?”
“那你拉黑我。”
“你知道我舍不得。”
“那我只能拉黑你了。”悦颜的心痛得厉害。
梁承沉默了一会儿,界面上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我只想知道原因。”
看到这几个字,悦颜的眼泪落了下来。如果她说了原因,他一定能理解。但理解又能怎样呢?面对这样无解的问题,只会带来两个人的痛苦。
手机又振了起来,是梁承打来了微信电话。急促的声响刮擦着悦颜的耳膜,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她按下了强制关机键,整个人埋在**的被子里闷闷哭泣。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相信爱情吗?至少她的父母曾经如此。
母亲对悦颜说过,她和父亲当年是珠联璧合的神仙眷侣。他们在那个充满理想的年代里谈诗歌,谈科学,谈两人未来无比美好的生活。
快乐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悦颜兄妹的到来。
查出怀了龙凤胎后,母亲久久沉默,父亲则蹲在医院门口抽了好久的烟。对他们来说,好不容易攒起的微薄家底养不起同时到来的两个孩子。
事实也是如此。捉襟见肘的生活让不堪的人性浮出水面,父亲生意失败后染上了赌习,暴戾的性格也在一场场输局后暴露无遗。
他打母亲,打哥哥,有时也打她。频率越来越高,下手也越来越狠。
即使是这样,母亲也没有离婚的念头。
“我都是为了你们兄妹俩好啊。”母亲总是这样对她说。
可悦颜不明白,在一个充满暴力的家庭日日担惊受怕对他们有什么好?翻着旧相册念枕边人昔日的温柔来不断原谅施在身上的拳脚又是怎样自欺欺人的行径?爱情,婚姻,家庭。对外人来说温馨美好的词语,悦颜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枷锁。
她只有和哥哥相依为命,唯一的办法就是拼命学习、成长。后来,哥哥进了一所航天类院校,还有机会当航天员—他的成绩如此优异,连这样的家庭背景都通过了政审;悦颜也凭借极高的语言天赋拿到海外高校的全额奖学金。安顿好母亲后,两人纷纷飞离了那个所谓的“家”。
看着异国的风景,悦颜暂时沉浸在了学术的世界。她醉心于语言学和人类学,学习世界上各种各样的语言,读索绪尔、维特根斯坦、乔姆斯基,观察一个又一个社群,研读一个又一个理论。只是,她还是没找到生命的意义。两年硕士读下来,她越发觉得所谓功名不过是脑内虚幻的投影,感情也只是激素的分泌。
当身边的同学为初恋死去活来、为奖学金明争暗斗、为工作殚精竭虑时,她就像一个游离在社会规约之外的魂魄,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边走。
唯一欣慰的是,她并非唯一为此困扰的人。
“一般人都是生活在某种秩序和结构中,而且自己很难意识到。但是当你意识到这一点并且尝试解构它的时候,就容易陷入非常主观的混乱中。”
“生活就失去了意义?”
哥哥点点头。
“表现形式之一就是觉得生活失去了意义,因为你原来架构中的意义已经被自己打破了。”
悦颜叹了口气,这让她想起一首叫《幻光》的小诗—
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
但谁,把幻光看作幻光,谁,便沉入了无边的苦海。
“哥哥,那怎么办呢?”
“重新构架属于自己的生活意义吧……小妹,我建议你多看看这个世界,不要钻得太深了。”
悦颜深以为然。她放弃了几所大学的offer,硕士毕业后便去深圳入职了一家跨国公司。两年以来,她努力奋斗,彻底用世俗的一切将自己淹没。悦颜成长得很快,甚至升入了纽约总部,在曼哈顿天际线上拥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
工作无比繁忙,可在每个喘息的间隙,她还是会跌入那个没有规约的虚空。
唯一让她有实在感的只有梁承。
悦颜忍不住夜夜打开微信与他交谈,梁承也会热切回应。
那份初见时的心动,竟然在两年异地中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