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後,當再生磚在全國流行,甚至大學建築係也開設了再生磚學時,我卻出人意料地沒有選修這門炙手可熱的學科。我似乎刻意回避著它。但我在專業之外,仍保持了對它的關注—或者說警覺。同班的一位女同學則對此深深著迷。她是城裏人。她知道我是災區來的孩子,時常來找我一起討論再生磚及其相關問題。
“在你們那兒,是否每座新房子裏,都有那樣的聲音呢?”
“隻要是再生磚砌的,沒有疑問,磚縫間就會像泉水一樣汩汩流淌出死去的親人們的聲音。”
“真美啊。我的感覺是,人完全融入自然,自然也與人合為一體了。”
“但你不認為,二者是懷著彼此仇恨的心態,勉強結合在一起的嗎?”
“這難道能說是勉強嗎?”
“以一種自己也無法控製的方式,被動地捆綁在一起,就像明明知道是毒藥,也不得不喝下。人生大抵不過如此吧。”
“但這的確是藝術,或者說是超藝術……那不也是毒藥嗎?將生與死凝固在一塊兒。這太令人羨慕了。”
“藝術?嗬嗬,你沒有親身經曆過那場災難……”我的心髒至此已“怦怦”地快要跳出狹窄的胸腔。父母傳下的血液在我的身體中激**。我這時想的是把這女孩剝光,在一堆再生磚上狠狠幹了她。
“不管怎麽說,好像是原始而精致的手工作業,才能製造出這樣的效果吧?真是神奇而偉大呀。”
“哼,恐怕,也與我們實際上都住在廢墟上麵有關吧。”
上大學那會兒,我的習慣,是每天清晨,僅穿內衣,一個人爬上教學樓的樓頂,麵朝西方眺望。城市裏濃重的汙染使我看不太遠,眼界中隻是一堆堆灰色紙片般的樓房,沉滯得無法像鴿子那樣飛翔起來。它們目前並不是廢墟,卻分明有著廢墟的內在邏輯。而且,在再生磚學裏,本來,一切事物都是當作廢墟來預研的。這樣一種思維方式,似乎更加接近於世界的本質。這時,我往往便會看見那位女同學,她僅穿短褲乳罩,露出肚臍,在操場上一圈圈跑步,矯健而苗條的身軀,汗津津的,混合著汙濁的太陽而微微燃燒,好像一隻滿懷憧憬的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