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鋪老板給的線索指向了北邊市郊的一個垃圾處理場。這個時候,即使肯付錢,城市的出租車也不願意搭載一個小人。司機難得有眼力去分辨路邊的小人,也難得有聽力去和小人對話。好在主管幫忙訂了一輛出租車。
記者坐在後座椅子上,很難保持一個優雅的姿勢,這裏簡直就是一個會動的籃球場。於是他索性躺在椅子的皮麵上,隨著汽車的顛簸而翻滾。司機侃侃而談,很快他就倦於聆聽記者發出來的細小的聲音,變得自說自話了。穿過那些巨大的建築底下的時候,記者感覺車子成了大樹腳下的一片樹葉,自己就是這片樹葉上的一隻蚜蟲。他拚命張望也無法看到這座城市的整體麵貌了。
到達目的地,司機朝後座看了一眼,說道:“太好了!你還在。我害怕你會消失掉。”
小人的世界就是一個正在從中人的視野中消失的世界。跳下車,記者意識到自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不會有人來找他,不會有人給他支援,並且他還會繼續變小。
這座垃圾處理場被小人們稱作“雲夢山”。它的周圍縈繞著一種城市腐朽的氣味,它的北邊就是森林,另一種奇妙的氣味混合進來,使得這個交界之處散發著難以言說的異土的氣息。據說走上了雲夢山的人將獲得第二次人生。這裏比很多人一生走過的世界還廣大。城市裏的文明人不會知道,這個丟棄廢棄物的地方成了很多人生存的綠洲。
沿著隱匿在雜草叢林中的小徑走下去,能看到一座座用垃圾建設成的村落。圍繞著雲夢山形成了諸多小人的村鎮、聚落。有的封閉而野蠻,敵視外人。有的則剛剛經曆了一場惡鬥,由新來的主人占領。圍繞著不同的尺度和分工,則形成了利用資源的不同梯度的聚落。從拇指大的小人到指甲蓋大的“小小人”,他們拆解、利用著城市垃圾的不同部分。用金屬武裝起來的、善於打鐵的金屬部落,他們的人的房舍是罐頭和鐵盒子。利用腐敗的有機物種莊稼的農人部落,他們的人擅長引水挖渠,收獲時,會搭起腳手架來采摘。狩獵小動物、驅趕大動物的是獵人部落,獵人身上總是掛著一串昆蟲當幹糧,他們同時負責某塊地區的守衛工作,所以人緣很好,有吃百家飯的特權。在人們體型短小、擅長鑽進機器內部去精細修理的修理部落,大家住在一個由機器組成的村子裏,這是少數幾個有蓄電池供電的村子之一。而在人們心靈手巧、擅長編織和染色的紡織部落,隻有他們的人才能為小人們提供量身定製的衣服。他們的村子裏堆放著染色用的礦物和植物原料,有喜歡繪畫的小人會來這裏交換顏料,畫出垃圾上、路邊石頭上的畫。遊醫在垃圾堆裏翻找出藥片,走村串戶行醫。在森林邊緣,有馴化蚜蟲的遊牧部落、采集果實的釀酒部落,他們的人釀造出獨特的奶和酒。記者看到,由於分工的存在,小人們重新形成了他們自己的經濟圈。沒有曆史,沒有新聞,沒有書本的記載,是這些人的故事組成了這座雲夢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