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灰白的屏幕,我笑了笑,眼睛很疼,没有泪,轻扬手指,敲上一串字符:GAME OVER,YOU WIN。是赢家们喜欢的电子游戏结束语
文:连谏
一
家里有森林气息在飘**,是我喜欢的空气清新剂,每天早晨洒一点,借以驱散沉积在心的郁闷。
一个人在家,寂寥里,我站在镜子前,看啊看地,看自己:有点姿色,以码字卖给杂志为快乐,笃定的散漫,笃定的直觉和细节女子,笃定因细节而受伤数次。最后,因妈妈说:嫁李瑞这样的男人,他不会让女人受伤。
于是,我心甘情愿、平静安好地,为李瑞穿了嫁衣,跟爱情,没多大关系,他在房产公司做财务总监,对数据的兴趣远远大于女子,一个讷言的好男人,却未必是称职的丈夫,沉默的唇齿、沉默的眼神,像一扇关闭的门,我看不见他的内心。
唇齿沉默的夜晚,我会想起一个名字:童汉宵。曾经,他花朵满怀,模样生动而豁朗。
这些念头,像季节末端的花絮,李瑞永远不会看到。
下午,我回来,他在家,正深情专注着,安装一部精美的电话机。
我依在门上看,不出一点声息,静静地倾听着内心的狂乱,慢慢后退。
从童汉宵的怀抱奔回家,只有10分钟的路程,对于平静一颗燃烧的心,是过于短暂的路程。
李瑞试机,抬头之际,看见我,他举着话筒,笑:弯弯,你回来了?
我说,恩。李瑞按上一个号码,手机在包里响起来。
李瑞说:你试试通话音质。
我举着手机说:很好。
李瑞拍拍手:我们公司发的,最新款式的西门子子母机,你在露台上看书时,可以把子机放在身边。
李瑞打回电话总是没人接,我告诉他自己在露台上看书,电话响,我听不见。
其实,那时,我正和童汉宵纠缠得忘记了自己是李瑞的妻子。
二
七年前,我在北方读大学,童汉宵追我时,我正为一个男人疯狂,童汉宵所有痴情的举止,不能使我游移方寸。即使后来,我爱的男人用细节伤透了我的心,我宁肯哭泣也不要童汉宵的爱情,坚持用自己流泪自己擦来怀念那段远去的爱情。
毕业时,早已闯**社会的童汉宵忽然满怀如火如荼的花朵出现,寝室里到处是撤退和奔赴新生活的杂乱痕迹。
隔着花朵,我说:童汉宵,我不习惯北方的寒冷……
童汉宵黯然,我继续收拾东西,在北方四年,除去一本毕业证书,只有一场破败的爱情,每当寒风四起的时节,隐隐地在做疼,这样的感觉,我不想要了。
花来花落,转瞬的七年,在上海的街头,我看见熟悉的脸--童汉宵。
如同注定的,这一生,我们的相逢,总是不合时宜。
春末的风,忽忽流窜,窜得眼眸晶莹冰凉,很快,就模糊了,隔着街,看见他模糊的影子动起来,奔跑着,然后,在面前停住。
街边的冰粥店,童汉宵叫了黄泥螺,在北方读书时,我对黄泥螺念念不忘。在细节女子面前,一个被铭记的细节,胜过所有的叙旧。
喃喃着,我说:童汉宵,我结婚了。这时,像当年的花朵,我已占据了童汉宵的整个怀抱。
童汉宵不言不语,他的胳膊,让我身体,有被攥碎般的细疼游弋,坚持着挣扎,只是不想让他看低,失落的婚姻背后,我拒绝不了激越的开始……
三
因为我,童汉宵特意要求到公司的驻上海办事处,这个他并不喜欢的市侩与时尚混杂的城市,一个落寞在婚姻里的感性女子,怎能不感动?
像蚂蚁搬家,从一支口红,到一枚牛角梳子到一款睡衣,静安区童汉宵的房子里,越来越多地藏匿了我的痕迹。
渐渐的,童汉宵的房子更像家,装着我的心,而和李瑞的家,摆着丢掉了心的身体。
童汉宵依旧单身,他说自己始终相信,会和我相遇,然后,有一些故事开始。
而我们,只有故事,却看不到结局,常常的,问他:是不是委屈?
他不语,把我的头发托在掌心里,轻轻地吹,忧郁,雾霭一样缠绕了我们。
所以,我开始希冀李瑞终于洞察了我们,想快一些看到结局。
我晚回家,不说理由,李瑞不问,我莫名地发火,李瑞无动于衷,只口气绵软说:你怎么了?
他看我,样子极其无辜,有一些孩子样的单纯,渐渐的,我有了一些不忍,只好,把灼灼的气焰藏匿下去。
四
秋天的一个黄昏,童汉宵打来电话:弯弯,李瑞给我打电话了……
惊悸,是每个跑掉了心而被洞察了的女子的第一反应,稍后,是释然,早晚会来的结局,我所希冀的。
他怎么说?我的声音,宁静里搀杂了隐隐的喜悦。
他约我出去谈谈。
……或许是好事……
童汉宵却是久久不语,我只听见他的呼吸,话筒中,他的呼吸里有一丝琢磨不定的游弋。
汉宵,他离开后,马上给我电话,我想知道结果。
沉吟良久,童汉宵说好的。
隐隐的,一种感觉袭上来,很凉,我不愿相信:童汉宵,并不情愿参与这场关于爱情的谈判。
一直,我呆在电话机旁,猜想着千万个会出现的场景,向来讷言的李瑞、却攥着主动的李瑞会怎样呢?
李瑞打电话说公司有事,不回来吃饭了。他声音愉快安好,我听不出一丝愤恨,不若洞察了太太红杏出墙的丈夫,我想继续探究时,他却收线了,或许,他的讷言习惯了深藏不露。
夜阑,宁静地滑向深处,电话寂寥着,童汉宵和李瑞,像两只犀利的小兽,在心里不停地打斗。
一点点的,渐然惶惑。
抓起电话,给童汉宵。
振铃响得寂寥……
失望以及焦躁,涌上来,收线,拨打,收线拨打……,反复纠缠着一个号码,曾经是我认为的,一串通向爱情的数字。
最后一次,暗淡地放下话筒,电话却响了,飞快地抓起来。
不是童汉宵,李瑞虚弱地说:弯弯,救我……
惊骇,飞了心的惊骇:李瑞,你怎么了?童汉宵呢?
……我……
声音消匿在夜阑里……,浓郁的不祥,飞一样拥挤而来,话筒里有夜车呼啸,以及李瑞渐渐微弱而去的呼吸……
他已无力扣上电话,我翻出手机,疯了一样的拨打童汉宵的电话。
依旧没人接,手机关掉了。
傻傻的,我坐在沙发里,心里翻覆纠缠:该不该报案?能不能报案?报案对于童汉宵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没有人回答我。
打报警电话,省略掉了童汉宵,因为恐慌,手颤抖得厉害。
五
警察在市郊公路一侧找到了李瑞,拉开车门,浓郁的血腥味冲撞而出,他伏在方向盘上,后背上的刀子,闪着冰寒的光泽,落在他脚边的手机,响着寂寞交流声。
一直是苍白的木讷,在我的脑海,眼神恐慌而苍白,警察的问话如不在耳边,除去摇头,所有的问,都是我答不出的,因为爱,童汉宵这三个字,我始终缄默不提,即使,他有一万分的嫌疑。
出卖掉童汉宵的,是一盒录音带,它像一道菲薄的纸,轻轻一捅,所有的秘密,倾泻而出。
我和童汉宵的电话,统统录制在上面,我几乎瞠目结舌。
原来,李瑞安装电话,是为监听我的爱情,就此断送了自己,或许是他未曾想到的。
即使我不情愿,但,去敲童汉宵的门,是我必须的,身着便衣的警察,远远跟在身后。
内心隐隐地矛盾着希冀,童汉宵已逃走,爱情总是轻易地就让女子失去了是非分辨的能力,可以一生见不到他,但只要他能够好好的,好好地活着。
六
在楼下,我说:给我十分钟,你们再上去好么?
他们看看楼道,点头,几个人分散开来,纵使我帮童汉宵逃跑,亦是绝无容易。
按门铃,希望它永远不要开。它却开了,我听见内心的绝望,稀哩哗啦倾泻而下,纵使童汉宵是罪恶的,但,在于我,便是心碎。
童汉宵站在门口,低低地看着我:弯弯……对不起……
我说:汉宵,让我进去……李瑞最后跟你说了什么?
童汉宵没有松开把在门上的手:对不起,弯弯,我没有去……我们还是……
后面的话,就隐回了,童汉宵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清爽,如同爱情不曾存在过。
汉宵……你什么意思?怕牵连我么?
不存在牵连,我只是想遵守游戏规则而已。
我终于看懂童汉宵眼里的决绝,不是疼惜而是不曾爱过。
汉宵,你不会告诉我李瑞的死,跟你没关系吧?
童汉宵喃喃:他死了?
你用水果刀插进了他的后背,对不对?
你开玩笑?
是真的。
刷拉苍白了的,是童汉宵的脸。
七
我宁愿,童汉宵被盘查时自己是不在的,却无有可能,童汉宵两只手,没命地揪着膝盖上的裤子,很好的质地,很好的做工,却在他的指下,皱巴巴面目狰狞,一如,正在狰狞着褪去美好的爱情。
仿佛在一瞬间,凌乱了曾经落拓的童汉宵。
童汉宵反复着在门口跟我说过的同一句话:我和弯弯不过是成年男女间的游戏,我怎么可能为一场游戏去杀人?
我脸色苍白,我曾经在文章里演绎过无数个爱情游戏,以为自己如看过千年万世人间沧桑的巫婆,穿过繁杂,望穿尘世的喧嚣,而我,却终还是把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打发异乡寂寥的游戏当作了爱情。
我轻声说:汉宵……
童汉宵的眼神在别处,追着他的眼神,我的心,穿越了苍茫的尘世,灰尘重重积压而来。
童汉宵的反复强调,只为证明:真的,他并不爱我只是打发异乡的寂寞,所以,真的没必要赴李瑞的约会。
但,没有人为他证明。
被带走的童汉宵,从我身边越过,他的眼神,除却怨怼,无有其他,尽落我眼。
我的心一如李瑞静止的心跳,渐渐的,失去温度。
这就是我想要的,所向往得到的爱情,像顽皮孩子搭起的积木,轻轻碰触之下,稀哩哗啦碎落无声。
八
警察拆开那个电话机时说:这个窃听器也算下足了的本钱,足够国际间谍使用。
终于,我的眼泪,迟迟落下。
曾经想要的,曾经想舍弃的,一下子,便是空了。
关于童汉宵,关于李瑞,在黑夜里,是偶尔闪过寂寥的疼。
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再动电脑不再码字,那些优美的,心碎的,行云流水般的爱情故事,都不再真实,让我彻底的,不想再去演绎。
除了配合警察的调查,我大多数的时间,躺在露台的软椅上,像个迟暮的老人整理记忆。把童汉宵扔出记忆,试着不去想李瑞木讷的浅笑背后,有些温暖在漂浮。
九
春天渐次地,缓缓而来。
因证据不足,童汉宵虽然没被拘捕,却不能被排除嫌疑,偶尔,他会打来一个电话,沉默半天后说:弯弯,你要相信我是无辜的。我说相信,然后收线。我宁愿从未与他相逢。
后来,听见是他,我便收线,如不是为急于找回清白,这些电话,他都会省略掉。
一场游戏,能够让他铭记什么?
那天,是李瑞去后,我第一次踏进他的书房,轻走之下,细微的灰尘在飞扬,如同笃定我们的婚姻,不过尘埃一场而已。
拉开书橱,抽出一本书,仔细地看啊看的,枯燥的数据,怎么就可以让他忽略掉享受生活的幸福?
我一本一本地把它们扔在地上,扔到第十本时,书橱的后壁,露出了一只暗橱。我迟疑,拉开。
然后,我看见了整整一牛皮纸袋子的数据记录,便知道了,这就是:李瑞死亡的秘密。
十
我把它们交给警察,李瑞的死,渐渐浮出水面,一场商业阴谋而已。
做为财务总监,李瑞发现了公司经理的秘密,他用高出原价近两倍的价钱买下100亩地皮,李瑞先是纳闷经理怎么会这样疏于商业才能,李瑞试探性的问,都被经理迂回挡过,而李瑞还是通过银行打款发现了秘密,高于正常价格的部分,被经理划进了另一个帐户,这个帐户,是经理太太的个人帐户。
所谓公司发放福利电话机,不过是经理的监视李瑞举动而已,我和童汉宵的私情,就这般泄密的,恰好做为利用。
而童汉宵根本就分辨不出那个电话,不是李瑞打的。
那晚,经理约李瑞,说他想透了,要把吞掉的资金还回公司帐户,那晚,便是约李瑞去商量密而不宣的归还途径。
这一去,便是李瑞的不归,天真的他,怎么会想到,人性中,贪婪的嘴巴一旦张开,怎可能轻易合拢?
不久,我打开电脑,收到童汉宵的E-mail:弯弯,谢谢。他感谢我这个被游戏者终还肯主动还他清白。
对着灰白的屏幕,我笑了笑,眼睛很疼,没有泪,轻扬手指,敲上一串字符:GAME OVER,YOU WIN。是赢家们喜欢的电子游戏结束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