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献灯之后不久,汉王果然借口朝廷不明任用奸党,诬陷汉王府献灯图谋不轨而上书宣德皇帝,要求速速放还老曹、史刚等人,罢斥奸党,严惩肇事者。 三月,汉王又上书宣德皇帝,要求改封南京,总理江南各省政务。
五月,汉王再次上书朝廷,指斥宣德皇帝欺宗灭祖,故意刁难骨肉亲王,语词凶蛮,咄咄逼人,气焰嚣张,肆无忌惮。
六月,汉王派枚青等人四处联络,邀约山东都指挥靳荣和天津、青州、沧州、山西等地都督指挥举兵起事,响应汉王。同月,汉王命人将乐安周边府州县军养、民养、官养的马匹三千多匹尽行夺回。
七月,汉王派人给各地卫所发放刀枪、弓箭、旗帜。谋逆的步伐越来越快,反朝的情势越来越紧。
八月初一,朱高煦在枚青、朱恒、王斌的撺掇下,不顾王府长史李默的极力劝阻,终于公开反朝了!
这一天,朱高煦一身戎装,高坐在汉王府承运殿上,威风凛凛。他环顾了一下殿上的文臣武将大声说道:“诸位!先皇在生之日,曾多次说过要立本王为皇太子,这大明江山本应是的,不料朱高炽巧言令色迷惑先皇,夺走了皇位。现在这新皇帝朱瞻基听信谗言,离间骨肉,不但不反思己过,反而侮慢本王,对本王大不敬,是可忍,孰不可忍?本王决定自今日起起兵靖难,清除奸党,以正朝纲,你们愿意随本王起事么?”
以枚青、朱恒、王斌为首的文臣武将一起躬身答道:“臣等愿随王爷起兵靖难,共创天下!”
这汉王居心谋反已非一天两天,自永乐十五年三月削护卫、徙乐安以来,无日不在思虑谋反,现在殿上的文臣武将都是他的心腹。这汉王一宣布反朝,那些心腹们齐声呼应,声震殿庐,大有惊天动地之势。
“好!”朱高煦一看这一呼百应的气势,兴奋极了。他喜滋滋地看了一下殿上的文臣武将,高声说道,“自即日起,本王成立五军,诸将听令!”
“臣等在!”以指挥王斌为首的武将们出班一步齐声答道,“请王爷下令!”
“王斌听令!”朱高煦昂首说道,“本王封你为太子太师,前军将军!”
“臣领命!”王斌答应一声,退回原位。
“朱恒听令!”朱高煦继续命令道,“本王封你为太子太师,后军将军!”
“臣领命!”朱恒答应一声,退回原位。
“韦达、盛坚听令!”朱高煦继续下令,“本王封你们二人为都督,分领左、右二军!”
“臣等领命!”韦达、盛坚也答应一声退回了原位。
“韦弘、韦兴、王玉、李智听令!”朱高煦继续命令道,“本王封你等为指挥,分领左、右、前、后四哨。”
“臣等领命!”韦弘等四人领命后退回了原位。
封完了前、后、左、右四军和四哨的将领,朱高煦继续说道:“这中军由本王亲自率领,世子瞻坦同母妃韦氏据守乐安,三子瞻垐监前军、四子瞻域监后军,五子瞻埣监左军、六子瞻墿监右军。其余诸子尚小,随母妃据守,不得擅自乱跑。二子瞻圻据守凤阳皇陵,也不得擅自离开。”
部署完了军事,朱高煦回过头来对枚青说道:“此次靖难起兵,多亏了你运筹谋划,本王十分感激。本王特封你为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大学士、内阁首辅大臣,参赞机务!”
“谢王爷隆恩!”枚青连忙拱手道谢。
“本王还有两件事,瞻坦去办吧。”朱高煦看着世子说道,“一件是王府长史李默,念他道学迂阔不曾坏事,你把他软禁起来,免得他来啰唆;另一件是御史李浚,现以父丧丁忧家居乐安,你去把他召来,本王封他为内阁大臣,将来论功行赏。”
“儿臣领命。”朱瞻坦应了一声。
朱高煦把事情都安排完了,他舒了一口气道:“大家分头行动,不日起兵打向北京吧。”
王斌、朱恒、韦达等人答应一声分头去了。朱高煦正待起身回前宫休息,忽见枚青伸手拉住了他。枚青说道:“臣思量还有一事甚为重要,需要臣亲自去一趟才行。”
朱高煦疑惑地问道:“什么事,还需要你亲自去?”
“王爷您忘了,英国公张辅那一班旧功臣还没有相约好呢。”枚青说道,“那一班旧功臣都是与您出生入死打天下重肇基业的元勋,他们与您交谊甚厚,如果能把他们约为内应,那拿下北京城的胜算就十之八九了。”
“你看我这记性!”一听枚青说起张辅,朱高煦拍了一下脑袋笑道,“本王怎么把张辅这事给漏掉了呢!这班旧功臣太重要了,当年他们帮先皇夺得了天下,毫不含糊;现在本王去求他们帮忙夺天下,他们也一定会帮忙。这事就有劳你了。”
“好,臣这就去。”枚青说道,“不过,王爷不要性急,还要按计划先派百户陈刚进疏,再向公侯大臣公开,指斥夏原吉等二十六个奸臣,等臣把张辅他们约好,王爷再发靖难之师吧。”
“好,就这么办。”朱高煦拍了拍枚青的肩膀,兴奋地说道,“事成之后,你就和姚广孝一样,那是头功了!”
八月初四傍晚上灯的时候,宣德皇帝在谨身殿左侧的思善门紧急召见大臣,内阁除金幼孜丁忧在家外,杨士奇、杨荣、黄淮、杨溥,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原吉、英国公张辅和兵部尚书张本一起来到了思善门。金英、袁琦等侍候在旁。
待杨士奇等文武大臣坐定,宣德皇帝对金英说道:“看李浚吃完饭没有,把他叫来。”
金英去了不一会儿领着李浚来到了思善门殿上。李浚一见皇上,便下跪行礼道:“臣李浚拜见陛下!”
“李爱卿平身,赐座。”待李浚坐定,宣德皇帝对杨士奇等众大臣说道,“难得李浚一片忠心,星夜从乐安间道赶来报警。李爱卿,你把乐安的事说给大家听听吧。”
“是,陛下。”李浚答应一声,说道,“前几日的八月初一,汉王反了!”
接着,李浚把朱高煦如何准备发难起事等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最后,他说道:“那汉王派世子来找臣,臣觉得事态严重,事情紧急,便把朱瞻坦敷衍出门,顾不得父丧丁忧的礼制,乔装打扮,改名换姓,连夜混出乐安城,来向陛下报警,请陛下早作安排!”
这汉王反朝的事迟早都会发生,早在众人意料之中,听了李浚的报告,众人并不惊奇,只是皇上并未开言,众人不便说话。
“李爱卿忠心可嘉,朕要嘉奖!”听罢李浚的报告,宣德皇帝连连勉励道,“你连日辛苦,下去歇着吧,乐安的事朕即刻处置。”
李浚谢了一声,退出思善门回家休息去了。
待他退出殿外,宣德皇帝感慨地对众大臣说道:“汉王是朕的亲叔,他不念与朕的骨肉之情,不念先皇和朕对他的恩惠,执意不法,看来他是决意反朝了。”
“汉王肯定反了!”张辅欠身说道,“臣有大事正要启奏陛下,还没来得及说呢!”
听张辅说有大事没来得及说,宣德皇帝连忙问道:“张爱卿有何大事,说来听听。”
“臣要启奏的正是汉王反朝的大事。”张辅说道,“今日下午散朝后臣回到府邸,哪知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汉王府审理枚青。那枚青是奉汉王之命来京师联络一班旧功臣的,说汉王即日将起兵靖难,邀约臣等里应外合,许诺事成之后加官晋爵共享富贵。臣以为事关重大,已将他绑了,前来报告陛下,现在那枚青正在殿外候旨发落呢!”
一听汉王派枚青来北京联络一班旧功臣里应外合,宣德皇帝不禁勃然大怒,咬着牙狠狠地道:“把他带上来!”
顷刻,两个锦衣卫士押着枚青走上殿来。见了宣德皇帝,枚青硬撑着不肯下跪行礼。站在殿侧的袁琦走上前来,照枚青的膝弯就是一脚,嘴里喝声“跪下”,那枚青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殿上。
“你叫什么?”宣德皇帝压住怒火冷冷地问道,“到此何事?”
那枚青是跟着汉王铁了心,没有丝毫畏惧,他昂起头大声回道:“我行不改姓,坐不更名,是汉王爷新封的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内阁首辅枚青,前来北京是联络一班旧功臣里应外合靖难。今日被张辅拿住,我也没打算活了,要杀要剐趁早吧!”
一听这枚青如此强硬,宣德皇帝反而不发怒了,他冷冷地问道:“枚青,朕待汉王、待你们不薄,你们为何还要大逆不道,祸害百姓,捣乱天下?”
“待我们不薄?”那枚青冷笑道,“这大明天下自永乐二年起应该是汉王爷的,是杨溥、杨荣、杨士奇、夏原吉他们这班奸党挑拨是非,离间骨肉,蒙惑太宗皇帝,硬生生把汉王爷的天下夺走了,你等父子徒以金帛笼络,小恩小惠而已,还谈什么‘待你们不薄’,难道你们不脸红么?”
“你这就是胡言乱语了!”坐在一旁的杨溥见枚青矛头直指他们这班文臣,便冷笑着接话道,“汉王屡次不法,太宗皇帝数次欲加严惩,不是先皇和当今皇上极力维护,汉王爵位能保留到今天么?即便是你枚青,身居王府审理,不知劝谏汉王改恶从善,守法就藩,反而出谋划策,助纣为虐,做尽了坏事,永乐十四年太宗皇帝囚禁汉王、诛杀汉王左右奸恶之人时,不是先皇和当今皇上百般求情,你不早就身首异处了么?怎么还恩将仇报,蛊惑汉王谋反呢?”
“不说也罢,说起你杨溥,我枚青就恼火!”那枚青两眼圆睁,紧紧盯着杨溥道,“自从建文二年,在南京文德桥头被你杨溥占了上风后,你就一直和我们作对,次次都被你杨溥得了先机,真是可恨!这二十多年来,我枚青无时无刻不在想和你杨溥较量,想报那羞辱之仇。本想这次辅佐汉王夺得天下,可惜天不佑我,这次又失败了,真是天意!”
说到这里,那枚青绝望地望着殿顶,恨恨地哀叫道:“老天爷太不公平了,怎么杨溥总是成功,我枚青总是失败啊?”
原来如此!直到这时候,杨溥才明白枚青为什么总是仇恨他,原来是为文德桥头的那件事,那不是你枚青轻薄无德,当众调戏司马青姑娘招来的羞辱么?当时要不是我喝住杨沐救了你,说不定你枚青早就残废了呢!就是这么一件小事,你还记恨了二十多年,难怪后来我文德桥头遇险、永乐七年蒙冤,只道是汉王谋嫡,不料竟是你们幕后挑唆,这枚青看似平常,却是如此心胸狭窄,阴险狡诈!想到这里,杨溥也点头叹道:“你枚青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不活就不活!”那枚青冲着宣德皇帝和杨溥等人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全告诉你们吧,汉王爷已经成立了五军都督府,册封了太师、尚书、都督、内阁,发放了旗帜、弓箭、刀枪,备好了马匹、粮草,不日即起兵靖难,你们的末日到了,可惜我看不到你们树倒猢狲散的那一天!不过——”
说到这里,那枚青乘看押的锦衣卫不备,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边狂叫着,一边扑向宣德皇帝:“我和你拼了!”
事发突然,眼看那枚青就要撞着皇上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袁琦一个箭步插到皇上的座前,劈头一掌将枚青打倒在地,那枚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将他拖出去,打入天牢!”宣德皇帝愤怒地下令道,“待拿着同党一并治罪吧!”说完,那锦衣卫架着枚青,押往刑部大牢去了。
“这枚青也是建文二年庚辰科进士,想不到如此冥顽不化,逆天而动,死心塌地谋反,真是枉读圣贤书了!”待枚青被拖走,宣德皇帝不禁叹息道,“像这样的儒林败类,不知汉王那里还有几人?”
“没有几个。”杨士奇回答道,“与枚青同科进士出身的还有朱恒一人,另外还有个叫王斌的,同科落榜后来投靠了汉王。这枚青和朱恒都是太宗皇帝时被派到汉王府做辅弼的,不想他们臭味相投,竟成了汉王谋逆的死党。据臣所知,为汉王出谋划策的主要是枚青、朱恒和王斌三人,尤其是这枚青,心胸狭窄,阴险狡诈,主要谋划均出自他手。臣也正要向陛下启奏由他亲自起草的《请诛夏原吉、杨溥等奸党以清君侧疏》,请陛下裁夺!”
说完,杨士奇从袖中掏出那份疏奏呈了上来。
宣德皇帝展开汉王的那份疏奏细细地看了起来,看完,他不仅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陛下,疏奏上写着什么?”杨荣见宣德皇帝发笑,不由得问道,“您不但不怒,反而生笑,这是为何?”
“你们都瞧瞧,读了这疏,不笑才是怪事呢!”宣德皇帝把疏奏递给杨荣,忍不住边笑边说道,“你们道那汉王写些什么?他指斥朕昏庸无道任用奸人,残害骨肉。他开列了奸党二十六人的名单和罪行,以夏原吉为首,杨溥名列第二,杨荣第三,杨士奇第四……你看他可笑不可笑?竟把朕的六部九卿主要文臣都列在上面了,唯独没有武臣,这不明摆着他要与朕的主要文臣为敌么?还有可笑的,这疏奏指名要求朕将你们交出,明正典刑,以谢天下,这岂不是自欺欺人么?还有更可笑的,在他看来,这疏奏是他向朕的宣战书,何等重要,竟派遣一个小小的百户送来,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府中无人,已经黔驴技穷了。你们说,这事可笑不可笑?”
“可笑,可笑。”众人一想皇上说得也是,不禁一起笑了起来。
“汉王要自绝于朝廷、自绝于朕,朕也只好按太祖皇帝钦定的《大明律》诛逆平叛了!众位爱卿议议,如何处置为好?”
“臣以为陛下新立,不宜远征,派遣一员大将率兵前往即可。”吏部尚书蹇义素来稳重,他率先发言道,“阳武侯、镇朔大将军薛禄不是刚刚巡边被召还北京么?臣建议命薛禄为平汉大将军,率兵五万前往乐安,肯定是手到擒来。”
“此议甚妥,臣附议。”内阁首辅杨士奇也是一个稳当人,他也认为宣德皇帝新立不久,不宜远行,怕动摇根基,当蹇义派遣薛禄的建议一说出来,他立即附和,“谅汉王不过一介武夫,有勇无谋,派薛禄前往足矣。为保万无一失,臣建议再加五万,一共十万兵马出征。”
“要不了那么多兵卒。”兵部尚书张本摇头说道,“汉王府三护卫兵力约一万七千人,乐安州守城兵力约三百人,再加上朱高煦临时招募的亡命之徒,充其量,乐安城总兵力也不过三万人罢了,有五万人马足矣!”
听了蹇义、杨士奇和张本的提议,宣德皇帝点头道:“那就让薛禄出征吧!”
“陛下,臣以为不必。”一听皇上这么快便决定派薛禄出征,坐在一旁的张辅急了,他忽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声道,“陛下,不必大动干戈!那朱高煦外强中干,别看他外表暴躁不可一世,其实素来懦弱,一遇危难,往往缩头退却。靖难时骁勇非常,那是仗着太宗皇帝的神威,并非他真的勇猛直前,臣与他共战多年,深知他的底细。今日他敢于谋反,无须陛下费心,臣愿借兵两万,将反贼擒献阙下!”
“英国公老当益壮、英雄不减当年,实在令人敬佩。”坐在一旁的杨荣待张辅话音一落,立即接话道,“陛下,臣以为朱高煦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那是他认为陛下新立,必然不敢亲自出征乐安。现在如果出其不意,陛下亲征,以天威征伐,高煦必然心虚畏惧,很快便会土崩瓦解!”
亲征汉王,这事宣德皇帝真的还没有想过。今年春,他从大同召还阳武侯薛禄,就是有意识地预先部署,一旦汉王反朝,便派他出征。现在杨荣首请亲征,倒使他犹豫起来。他沉吟了一会,侧过头来对夏原吉问道:“夏爱卿以为如何为好?”
见问到自己,夏原吉躬身奏道:“主帅不明累三军,前车之鉴不可不慎!臣等昨日风闻汉王高煦意欲谋反,见有些武将闻讯色变,一旦派他们出征平叛,临战后果可想而知矣!而且兵贵神速,不如卷甲赶往乐安,来个先声夺人,必可大胜。臣以为杨荣大人之策甚好!”
听了夏原吉的话,宣德皇帝还是有些犹豫,下不了决心,他转头向杨溥问道:“南杨爱卿,你的意见如何?”
杨溥见杨荣和夏原吉二人已经说出了自己的主张,他本不打算发言了。现在皇上还在犹豫不决,他必须打消皇上的顾虑,便乘势说道:“启奏陛下,臣以为朱高煦肆无忌惮,原因有三:一是欺陛下年轻,历事不多,缺乏胆略;二是欺陛下新立,众心未附,朝廷虚弱;三是仗着旧臣故交,指望奉迎,里应外合。”
宣德皇帝一听,点头道:“正是如此,他欺朕无胆无识呢!”
“这三条朱高煦都估计错了。”杨溥继续道,“陛下您自幼随太宗皇帝三次北巡、五番北征,什么大阵势没有见过?您虽登临大宝时日未长,但朝廷均是太宗皇帝、仁宗皇帝的旧臣,二十余年的考验,满朝文武的忠心毋庸置疑,陛下天威隆盛,一呼百应,朝廷坚固得似铁桶一般;自太宗皇帝再肇基业以来,二十余年天下太平,百姓乐业,四海喜安,民心思定,谁还想再起战祸,颠沛流离?况且那朱高煦残暴不法,倒行逆施,早已不得人心,哪里还有旧臣故交舍却眼前的富贵去追随叛贼逆臣?那朱高煦是愚昧无知,痴心妄想!”
一旁的张辅插言道:“朝廷的故交都是皇帝的大臣,怎么会附逆谋反?杨大人说得对,真是痴心妄想!”
“现今朱高煦招兵马,设伪官,遣官使,下反书,公开反朝,成为天下公敌,人人得而诛之。陛下正可兴正义之师,吊民伐罪,一鼓平之。臣以为杨荣、夏原吉二位大人主张甚好,臣力主陛下御驾亲征,讨伐叛王,其优势有三:一是震慑敌胆。陛下亲征,出人意料,敌营闻风胆落。陛下再辅以攻心之术,对敌营晓以利害,敌军必定人心涣散,不战自溃;二是鼓舞人心。朱高煦不得人心,早已为人不齿,今陛下亲征,天下军民必定欢呼雀跃,信心倍增,临战将士必将以一当十,奋勇当先,一鼓作气,攻克乐安;三是处置随机。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陛下亲征可以随机处置,不误战机,省去多少转奏请命之烦,对决胜战场大有裨益。是以臣料定,此次亲征有决胜把握,可谓稳操胜券,陛下一到乐安,那朱高煦必定望风而降!还有,陛下此次亲征一举成功,则陛下威扬四海,天下慑服,今后四海晏然可期矣!”
“好,南杨爱卿说得透彻!”杨溥的一番议论,彻底消除了宣德皇帝担心一击不胜的顾虑,特别是杨溥最后说到如果亲征一举成功,便可威扬四海,天下慑服,四海晏然可期的话,很合他的心意。他望着张辅说道,“张爱卿愿借兵两万擒拿叛王,那的确是手到擒来,忠心可嘉。但朕决意亲征,平定乐安,让天下军民都看看,朕也是像皇爷爷一样,也是文治武备,乾纲独断,决意果敢的君王。此事不要再议了,再议议什么时候发兵的好。”
杨士奇等人正要说话,只见内侍王敏走上殿来启奏道:“陛下,汉王谋反,秘密派遣汉王府内侍梁昆前来向奴才打探宫中机密,侦伺陛下行止,并约臣到时候打开宫门纳叛,许以事成之后为司礼监太监,奴才不敢隐瞒,特来报告。”
一听那汉王竟派人勾结内侍,宣德皇帝不禁大怒起来,厉声喝道:“那梁昆现在哪里?”
“奴才已将梁昆交锦衣卫看押。”王敏连忙回答道,“怎么处置,他们在候旨呢!”
“打入天牢,待平叛后一并处置!”宣德皇帝怒道,“看来,那朱高煦等不及了,那朕就顺他的意,朕即日亲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到乐安吧!”
顿了一下,他的怒气渐渐平了下来,细细地思忖了一下,对杨士奇说道:“西杨爱卿,朕意已决,即日亲征你记一下,明日下诏吧!”
“是,陛下!”杨士奇连忙拿出纸笔,就着御座旁边的书案记了起来。
宣德皇帝缓缓地说出了他的军事部署,一共是六条:
一、命平江伯陈瑄扼守淮安,防叛贼南逃江南;命指挥芮勤防守居庸关,阻止叛党北逃进入沙漠。
二、命英国公张辅领中军,崇信伯费献领左军,右都督马亮领右军,阳武侯薛禄、清平伯吴成领前军为先锋,都指挥同知任礼领后军,锦衣卫指挥使钟法保、锦衣卫指挥佥事张为车驾护卫,丰城伯李贤、户部侍郎郭琎督军饷。
三、命内阁大臣黄淮、定国公徐景昌、彭城伯张昶守皇城;安乡伯张安、广宁伯刘瑞、汴城伯张荣、建平伯高元辅、郑王瞻埈、襄王瞻墡留守北京,一切庶务皆禀听张皇太后处置。
四、命内阁大臣杨士奇、杨荣、杨溥、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原吉、礼部尚书胡滢、工部尚书吴中、通政司使顾佐等扈驾随行。
五、命学士杨溥起草《晓谕高煦敕》和《告乐安军民书》,晓以大义,动摇其军心,瓦解其盲从。
六、发京营军十万,八月十日起驾亲征。
部署已毕,宣德皇帝对众位大臣说道:“众位爱卿对朕的安排还有什么建议么?”
听完皇上的调兵遣将,在座的诸位大臣不禁大为惊喜,这位年仅二十九岁的新皇帝用兵布阵指挥若定,竟是如此娴熟,大家一块石头落了地,决胜乐安有把握了。见皇上发问,大家不约而同地齐声说道:“陛下部署周密,臣等谨遵圣命!”
“好,这事就这么定了。明日午朝即下诏征讨乐安,英国公从速调集兵将粮草,午朝散后即派中官侯泰持《晓谕高煦敕》前往乐安。大家分头准备去吧!”
“是,陛下!”众位大臣应了一声便走了。
八月二十日下午,十万征讨大军到了山东布政使司济南府乐安州。不一会儿,小小的乐安城里三层外三层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中军大营驻扎在乐安城北门外,黄色的大纛和金色的华盖在空中猎猎作响。兵临城下,乐安城内一片恐慌!
汉王府存心殿内,朱高煦一人呆坐在殿中出神。朱恒、王斌、韦达等人都上城守城去了,城外喊声震天,令人心惊肉跳!
这几日朱高煦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当八月初七侯泰手持《晓谕高煦敕》来到汉王府的时候,他殿前陈兵三百,全副武装,那阵势吓得侯泰浑身直打哆嗦。朱高煦气势逼人,连敕书看也没看便丢到了一边。可是,侯泰一回去,八月十日皇上御驾亲征,挥师乐安,那朱高煦便终日心神不宁行坐不安了。
想不到这朱瞻基年纪轻轻,竟然胆识过人,御驾亲征,那是地动山摇,乐安城区区三万人马能挡得住十万大军么?即使一时挡住了,可是那皇帝一声号令,二十万、三十万,甚至要多少有多少,那么多兵将一到不踏平乐安城才怪呢!先前认为宣德新立,众心未附,欺新皇帝不敢擅离北京皇城倒是大错特错了。想到这些,朱高煦一阵发怵,有些后悔了。
“父王,城外又用箭射来了书信。”正在朱高煦愁眉不展的时候,朱瞻坦拎着一支箭走了进来。他从箭上拆了书信双手呈给了父亲道:“城外军士大声喊叫,要我们早早缴械投降呢!”
朱高煦没有作声,接过书信展开看了起来。原来这就是《晓谕高煦敕》,只见上面写道:
王,太宗皇帝之子,仁宗皇帝之弟,朕嗣位以来,事以叔父,礼不少亏,何为而反邪?
朕惟张敖失国,本之贯高,淮南受诛,成于伍被。自古小人事藩国,率因之以自图富贵,而陷其主于不义;及事不成,则反噬主以图苟安。
今六师压境,王能悔祸,即擒献倡谋者,朕与王削除前过,恩礼如初。王如执迷,或出兵拒敌,或婴城固守,图侥幸于万一,当率大军乘之,一战成擒矣。或麾下以王为奇货,执以来献,王以何面目见朕?虽欲保全,不可得也。王之转祸为福,一反掌间耳,其审图之!
看罢,朱高煦心惊肉跳,惴惴不安,他轻轻地把那封敕书放在身旁桌案上半天没有出声。
“父王,儿臣看此事不妥。”朱瞻坦忧郁地说道,“您看城外旌旗蔽日,蹄声动地,我们哪里是朝廷的对手?枚青所言山东都指挥靳荣,天津、青州、沧州、山西等地卫所响应靖难的,至今未见任何动静,朝廷一班旧功臣没有一人向着我们,就连枚青也一去不返,肯定是凶多吉少了。您看那朝廷军队一旦攻城,乐安一座孤城无险可守,岂不玉石俱焚?您还是早点拿个主意吧,不能再听朱恒、王斌他们操纵了!”
这世子说得不无道理,朱高煦心里不是没有想到,可是现在还未开战,便束手就擒未免心有不甘。他犹疑着对朱瞻坦说道:“别慌,再等等看吧!”
“轰隆!轰隆!”忽然,北边城头方向传来几声巨响,震得存心殿顶的瓦片格格作响,一阵灰尘从殿顶梁上掉了下来,落在了朱高煦的身上,惊得他目瞪口呆!
不一会,在城北监后军的四子朱瞻域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他一边跑一边喊道:“父王,不好了,王师炮轰城头了!”
朱高煦一听更加害怕,他强作镇定地斥责道:“慌张什么!慢慢说,怎么回事?”
“不得了,不得了!”那朱瞻域说起来还心惊肉跳,他喘着气绘声绘色地说道,“只见那王师阵中一字儿排开十数门铁铳,火光一闪,城头上就炸开了几个缺口,兵士们死伤了一大片,好吓人哪!”
原来王师一围城,诸将便请命攻城,但宣德皇帝不许,他下令暂不攻城,先命神机营发射神机铳,轰他几炮震慑叛军。
这神机营虽是永乐二十二年春太宗皇帝设置的,朱高煦并不知情,但那铁铳火炮却是永乐五年张辅平定交阯时缴获而来,在屡次北征沙漠时都发挥过神威,其爆炸杀伤之力他是多次见过的,深知这神机铳的厉害,不想这次征讨乐安,连这种威力最大的武器皇上都带来了,看来这情况确实不妙!他担心地问道:“城头防守军民斗志如何?”
“您别提了!”那朱瞻域苦着脸回道,“军民们对我们反朝本来就不满,说什么‘自不量力’、‘自取灭亡’,说是防守,其实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敷衍塞责而已。刚才一见这神机营发射的火炮,军民们胆都吓破了,躲都躲不及,还谈什么斗志!”
听了朱瞻域的述说,朱高煦浑身都软了,他无力地喃喃自语道:“不妙了,不妙了,枚、朱、王误本王!”
见父王开始后悔,朱瞻坦正待再劝朱高煦早定主意,以免玉石俱焚,忽见朱瞻垐从城南回来了,他神情凝重,一见面便把一摞告示递给朱高煦道:“父王,全城到处都贴满了这种告示,大街小巷的百姓、军士都在争看这东西,议论纷纷呢!”
又是一条坏消息!朱高煦勉强接过那告示,一行“告乐安军民书”六个大字映入眼帘,他不看倒还不行了,只见上面写着:
兹我太祖皇帝缔造大明,太宗皇帝再肇基业,仁宗皇帝发扬光大,三代先皇宵衣旰食,所为者,天下苍生耳。数十年殚精竭虑,有今日天下承平,百姓能有乐业安居之今日,实属不易也!
而今汉王朱高煦不遵祖宗法度,不以天下百姓为念,身处极富极贵,却觊觎国家宝器,竟以一己之贪念,置无数军民于祸乱,冒天下之大不韪,逆天而行,悍然背叛朝廷,是可忍孰不可忍!似此叛王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今王师浩**,兵临城下,一旦挥戈,玉石俱焚!朕顾念乐安军民无辜,无忍剧加斧钺。兹望军民人等敦促叛王幡悟,早日归正,尚可宽宥。如若执迷不悟,一意孤行,有擒献者赏银万两;有诛灭者赏银八千;是官吏军伍者连升五级,朕一言九鼎,惟其望焉!
阅罢,朱高煦双手抖着,黯然问道:“城中军民反应如何?”
“议论汹汹!”朱瞻域回道,“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暗暗谋划,有的跃跃欲试。看样子形势对父王很不利呢!”
这下糟了!本来这次谋反,除了枚青、朱恒、王斌、韦氏兄弟等少数死党之外,绝大多数人都是迫于无奈。今外有王师压境,内有告示撑腰,这宣德皇帝的号召力不可低估!想到这里,朱高煦浑身一紧,似乎这乐安城里的军民都在盯着他,草木皆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