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首辅(全三册)

第十六回 刘侍讲遭谮守广东 王尚书挥师定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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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几个月过去了。这天,杨溥在文渊阁内阁大堂处理完政务想休息一下,顺便往南来到了文华殿,那里是正统皇帝开经筵研读经史的地方,他想去看看今日早朝后正统皇帝在怎么读书。杨溥刚刚踏上大殿的台阶,就听见文华殿上传来大声地呵斥声:“皇上说要去阅武,那就得去阅武!你这老朽敢抗旨么?”

这是司礼监太监王振的声音。只听殿上一位大臣铁骨铮铮地抗争辩驳道:“皇上年少正是习经学治的时候,况且刚开经筵不久,岂能耽误读书?你身为司礼监内臣,不思辅佐皇上研修经史,竟敢诱导皇上阅武嬉戏,是何居心?”

听声音杨溥知道这是专门给皇上讲授《论语》,辅导皇帝读书的翰林侍讲学士刘永清。这刘永清是湖广荆州府石首县城东列货山附近凤山人,是杨溥的同窗好友,虽说小杨溥四岁,后十一年中进士出仕为翰林,但二人同朝为官已有多年。杨溥知道这性情耿直刚正不阿的刘永清一定是为什么事情与王振发生冲突了。他赶紧走上殿去向小皇帝行了礼,站起身来向王振问道:“王公公,你们为何喧哗,不影响皇上读书么?”

这王振一见进来的是内阁大臣杨溥,刚才盛气凌人的威风顿时就灭了。他不敢放肆,连忙拱手尖着嗓子说道:“杨阁老有所不知,今儿早朝回来,听说朝阳门外将台正在演兵,皇上吵着要去看看,可是这刘大人硬是不让前往,他想抗旨呢!”

“这怎么是抗旨?”刘永清愤然道,“请杨阁老评评理,皇上现时应以研读经书为主,诱导皇上去观武,岂不是荒废皇上学业么?”

“这怎么是荒废学业呢?”王振生性狡黠,他看了看小皇帝对杨溥道,“皇上说文治武备不可偏废,读书是习文,观兵是练武,两者相兼,那才是学全了呢!杨阁老不信,可以问问皇上,看皇上是不是自己要去观武的?”

杨溥知道这王振十分奸猾,要他问小皇帝岂不是出了道难题?皇上还是个实际年龄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只知道玩耍,还能知道什么,还不是听任王振摆布?王振说什么,小皇帝说什么,问小皇帝不是等于问王振么?杨溥正在想着还没有拿定主意的时候,不料那小皇帝开口了:“听说将台演兵,耍枪舞刀很好玩,杨阁老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小皇帝话音刚落,王振就紧接着冷笑道:“怎么样,去观武是皇上的主意,我没骗您吧?杨阁老,您看这事怎么办?我是不敢抗旨的!”

这王振的话明明是在告诉小皇帝怎么说话,杨溥一听心里明白,他赶紧说道:“陛下,太皇太后和您不是定在今年十月阅武么?怎么现在就急着去阅武了?那军将操练没什么看头,还是安心读书的好!”

“不,离十月阅武还有几个月呢!”小皇帝嘟着嘴不高兴了,“整天上朝、读书,怪烦人的,去看看热闹怎么就不行?王公公不敢抗旨,杨阁老也是不敢抗旨的吧?”

小皇帝这么一说,杨溥可就为难了:劝小皇帝不去观武吧,那是抗旨;不劝吧,那是不忠。不过,小皇帝爱热闹、爱玩的心思已经动了,即使你强行要他读书,那也是在枉费心情,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你道理说得再大,他也不懂,再说旁边还有王振在拼命怂恿,看来想阻止也是阻止不了了。想到这里,杨溥只好让步道:“这回皇上想去就去看看,只望下不为例啊!”

一听杨溥松了口,王振得意地说道:“杨阁老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皇上,我们走吧!”

看着那小皇帝由王振牵着手坐上辇车走了,杨溥无可奈何地对刘永清道:“定庵公,由他去吧!”

刘永清十分愤懑地说道:“皇帝身边有了这样的奸佞,日后朝廷不得安宁了!”

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杨溥胸怀坦**,也没有放在心上,可是那王振却一直耿耿于怀。杨溥是满朝公认的贤良宰相,特别受到了张太皇太后的倚重,王振把杨溥没法,就把满腔的怨恨倾泻到刘永清身上,决心拔去这颗眼中钉,将他赶走。

过了几天,王振怂恿小皇帝到张太皇太后那里去说了刘永清许多坏话,什么年老昏聩呀,什么侍讲索然无味呀等等,要求将刘永清换掉。这张太皇太后虽然清明,但怜爱孙儿,对于孙儿的要求有时难免迁就。听了小皇帝的请求,张太皇太后一想也有一些道理,这刘永清已经六十一岁,老头子虽然学识渊博,清直刚正,但僵古刻板,缺少风趣,不合小孩子的口味,为小皇帝换一个年轻些的先生也未尝不可。但换谁呢?刘永清又如何处置呢?想到这里,张太皇太后对清宁宫太监安泰吩咐道:“安泰,去把内阁三杨阁老请来吧。”

去了不久,内阁大臣杨溥来了,说是杨士奇近日偶感风寒,正在家中调养,已派人去请了,杨荣到兵部去了,等会就来。

待杨溥坐定,张太皇太后说道:“哀家想给皇帝换个年轻些的先生,杨阁老认为换谁好?”

听张太皇太后说想给皇帝换个年轻些的先生,杨溥心里明白,这是王振在捣鬼,忌恨刘永清,想把他赶走。不过,刘永清刚正不阿,既与王振结下仇怨,再在小皇帝身边当侍讲学士恐怕就危险了,说不定哪天遭那奸贼陷害,搞得不好连性命都要搭上,不如趁这机会,把他调离的好。想罢,杨溥说道:“换个年轻些的先生陪皇帝读书,那是好事,确有必要。臣想宣德八年癸丑科状元、现任翰林院修撰的曹鼐堪当此任。只是不知太皇太后和陛下将刘永清安置何处?”

“曹鼐当先生好,曹鼐当先生好。”那小皇帝听说派曹鼐为先生,很高兴,因为曹鼐是状元,名气大,不禁连连说好。当听说刘永清如何安置时,他学着王振的话道:“最近内阁不是报来陕西临洮府知府出缺么?派刘永清到临洮去正好,由正五品侍讲学士升任正四品知府。”

杨溥一听小皇帝这话,立时明白这肯定是王振在暗中操纵小皇帝,目的是想将刘永清明升暗降贬到荒凉苦寒之地折磨他,这家伙用心何其毒也!古人云:“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这刘永清贤良正直,正是国家栋梁,我不能因为避嫌疑而埋没人才!想到这里,杨溥不慌不忙地说道:“太皇太后、陛下,这刘永清从永乐七年中进士、永乐九年入仕、永乐十二年入翰林院授五经博士正八品,编修《五经四书》、《性理大全》以来,至今已有二十余年,年纪已届花甲,是该换个地方了。据最近各地报告,现在除陕西临洮府出缺外,还有广东布政使出缺,这刘永清派往哪里好,还请太皇太后和皇上定夺,老臣不敢妄言。”

站在一旁的王振一听心里明白了,这杨溥虽未明说,但意思很清楚,是想推荐刘永清去广东。这样一来,不但没有谪贬刘永清,反而还便宜他了!他正想插言唆使小皇帝阻拦,可是一看张太皇太后威严的脸色,陡然想起去年七月阅武后险些被张太皇太后处死的事来,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话到口边上又咽回去了。

正在这时,杨士奇和杨荣一同来了。见三杨到齐,张太皇太后已经听了杨溥意见,还想听听杨士奇和杨荣的意见。待二人坐定,她说道:“二位阁老,哀家想给皇上换个年轻些先生,你们看换谁好?”

杨士奇咳嗽几声,喘着气说道:“皇上正值髫龄,是博闻广知的时候,是该有个年纪轻充满朝气的先生才好。”

说到这里,杨士奇想了想,说道:“太皇太后、陛下,臣推荐翰林修撰曹鼐,那曹鼐是上科状元,文章德行俱嘉,且素有贤名,派他去侍讲是最恰当的人选。”

“臣附议。”杨士奇话音刚落,杨荣立即说道,“曹鼐以泰和县典史连科登捷,成为状元,名震京城,且品行端肃,堪为师表。”

见二杨都不约而同地举荐曹鼐,与杨溥所言不谋而合,张太皇太后心下甚喜,便道:“好,就让曹鼐来辅导皇帝读书吧。哀家还有一事,想把那侍讲刘永清派出去,西杨、东杨二位阁老,你们说派往哪里好?”

“把刘永清派到广东去,那里刚好布政使出缺。”杨士奇说道,“广东地远事繁又近海通商,最为难治,非得一循吏不可,刘永清去最为合适。”

“臣赞成!”杨荣接着说道,“刘永清清正廉洁,正好当此大任!”

见西杨与东杨二人意见又同杨溥主张一致,张太皇太后不禁笑道:“卿等三人识体知人,看法一致,真是协力同心,国家之幸,那就派刘永清到广东去,先授个右布政,让他干几年了再提左布政吧!”

杨士奇、杨荣、杨溥一起说道:“臣等领旨!”

三人说完,告辞回内阁拟旨去了。

站在一旁的王振可气坏了!他本想借小皇帝的力量贬黜刘永清,事情快成功了,不想被杨溥这么轻巧一拨,事情整个儿翻转过来,刘永清不但没有被贬谪,反而由一个正五品的侍讲学士,连升三品五级,成了广东的从二品右布政使,那可是全国两京十三布政司之一的大员啊!这杨溥真是厉害,我这次可输惨了!想到这里,王振恨得咬牙切齿,左边的眉毛和嘴角不停地**着。不过,他不敢在张太皇太后面前显露出来,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这仇是一定要报的!他忽然想到,这广东历来是贸易活跃经济发达的“贝玉”之乡,奇珍异宝,充市盈肆,未必这刘永清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金刚?到时候刘永清贪污一倒,朝廷追究“举主”,他杨溥,还有杨士奇、杨荣也就难逃连坐之罪了!想到这一层,王振反而得意起来,他望着三杨远去的背影,脸上掠过一阵阴险的奸笑,他暗暗地切齿道:“你们等着瞧吧!”

正统元年的八月十一日,平虏将军、总兵官、右都督蒋贵和副总兵、都督同知赵安,在监军太监鲁安的监督下,率军从甘州出塞征讨阿台朵儿只伯,大军所指,敌寇节节后退,但只要大军一停,敌寇便骚扰不止,追了数日仍然抓不住敌寇,蒋贵不禁生起疑来。

原来蒙古鞑靼一族自永乐后又分裂为数部,其中阿鲁台是最强一支。宣德九年八月,瓦剌部的脱欢袭杀了阿鲁台,阿鲁台此前所立的鞑靼王子阿台及其所部朵儿只伯,只好逃窜至嘉峪关西北、甘州西北的亦集乃路,在祁连山以北一带活动,时时骚扰甘州、凉州、肃州,占据土地,抢劫财物,残害百姓,成为西北重要边患。这次阿台率所部朵儿只伯来犯,就是想趁内地秋收之际大捞一把。阿台朵儿只伯十分狡诈,凭借善骑的优势,快速运动,使官军无法与其决战。这次见蒋贵率领的官军来势凶猛,阿台朵儿只伯便使用声西击东之计,明里遣兵骚扰甘州,吸引官军出塞尾追不舍,暗里却派出大量人马奔袭远在甘肃东部一千余里的庄浪县,陕西都指挥使江源战死,阵亡将士一百四十余人。庄浪军败的消息十二月下旬才报到北京,不想那消息一到兵部,又恰巧兵部尚书王骥和兵部左侍郎邝埜到独石堡等地察看边务去了,一连压了三天,到十二月二十五日下午王骥才回到北京。

一到兵部,只见清宁宫太监安泰早已等在兵部。见王骥和邝埜回来,安泰着急地说道:“二位大人,请你们赶快到内阁议事,太皇太后和皇上召见,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听说太皇太后和皇上召见,王骥和邝埜连忙放下兵部司务厅司务递来的甘肃军报,草草浏览了一遍,不禁大吃一惊。来不及细想,二人便随安泰赶到内阁。

一进文渊阁内阁大堂,只见张太皇太后满面怒容坐在那里瞪着门口,显然在等待他们;小皇帝也嘟嘴板脸坐在东侧;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位阁老神情严肃,端坐不动,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骥和邝埜走上前来跪下叩首道;“臣王骥(邝埜)参见太皇太后、陛下!”

“王骥、邝埜,你们知罪么?”张太皇太后板着脸,从桌子上拿起两份奏折丢了下来,怒声说道,“看看这个,重大军情你们为什么不及时报告?”

王骥拾起奏折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随蒋贵出征的监军太监鲁安从甘州送来的军情报告,说庄浪军败,江源战死,边境告急;另一份是甘肃巡抚、兵部右侍郎徐晞呈报内阁的奏本,参劾蒋贵督师不力,损兵折将。王骥看罢,连连叩头请罪道:“臣在兵部管理不严,致使边镇军情未能知晓。臣和邝埜到独石堡巡边去了三日不在部中,今日从独石归来方知此事,来不及向内阁呈报,延缓军情,臣甘愿领罪!”

一旁的邝埜也叩头道:“臣甘愿受罚!”

此前内阁未接到兵部报告,三杨并不知道边镇军情,只等到今日上午徐晞参劾蒋贵的本章送到,才知庄浪兵败,江源战死,正待转报张太皇太后和皇帝的时候,张太皇太后和正统皇帝接到太监鲁安的报告赶到内阁来了。听罢王骥的解释,张太皇太后怒气稍稍消了一些,她看了王骥和邝埜一眼,对三杨说道:“王骥和邝埜稽缓军情,三位阁老说说该如何处置?”

这事可把三杨为难了。王骥是兵部尚书,宣德九年三月才担此重任,至今仅有二年,兵部左侍郎邝埜是今年三月才上任,这二人都是三杨保举的,现在犯的过错虽然后果不甚严重,但玩忽职守依律当罪,不罪不公,怎么办呢?那王骥可是九卿之一啊!

“延误军情,罪不容赦!”杨荣性情急躁,首先说话了,“重者依律当斩,轻者依律当徒。不过王大人和邝大人只是边情稽缓,并未造成重大失误,罪过较轻,臣以为下狱思过为当。”

杨荣这话说得十分干脆,张太皇太后听了不动声色。接下来本该杨溥发表意见了,可是杨溥却沉默不语,似乎不想说话,杨士奇只好先说了:“太皇太后、陛下,东杨大人言之有理,臣附议。不过当前边事紧急,兵部无主,臣请太皇太后和陛下从轻发落。”

杨荣和杨士奇都说了,只有杨溥仍然沉默不语。张太皇太后只好对杨溥问道:“南杨阁老,你的意见如何呢?”

杨溥看了王骥一眼,说道:“王大人与臣有师生之谊,为避嫌疑臣本不想发言。太皇太后既然下问,臣斗胆说说看法。王大人和邝大人稽缓军情已经触犯了《大明律》,那是当罪无疑了。有法不依,必坏纲纪;用法不严,必纵玩忽;执法不公,必失民心。虽是王公贵族,六部九卿,只要犯法,与庶民同罪,今日王、邝二位大人有罪,臣等也不敢徇私枉法,以为下狱思过最为恰当。不过军情紧急,鞑靼猖狂,仅靠徐晞、蒋贵、赵安等恐怕难以制服阿台。臣建议将王骥、邝埜下狱思过半月即行释放,再命王骥赶往西北经理甘肃边务,命邝埜暂署部事,二人戴罪立功,将功补过。还有,兵部右侍郎、甘肃巡抚徐晞参劾督师不力损兵折将,臣以为不对。蒋贵人在甘州,而江源军败在庄浪,两地西东相距一千余里,而庄浪属甘肃巡抚徐晞统辖,与蒋贵无关,此次兵败原因肯定很多,不一定是将士玩怠,不是都指挥江源已经战死了么?但徐晞不该推卸责任,臣请太皇太后和皇上下诏严责,以警他人。至于蒋贵,他刚刚选军甘州,势不相及,臣建议不应问责。臣想法不知妥否,请予圣裁。”

杨溥说完,杨荣立即说道:“南杨大人此议最为妥当,臣附议。”

杨士奇也表态赞成:“臣也附议。”

见三杨意见一致,张太皇太后怒气全消了,她点头道:“有过当罪,有功当奖,赏罚分明,纲纪严肃,激励君子,惩戒小人,好!王骥、邝埜听着,今日三位阁老大公无私,罚你二人下狱半月。王骥出狱后将部务交给邝埜,待明春解冻后前往甘肃经理边务,许你便宜行事,为皇上安定西北吧!至于徐晞与蒋贵,就按南杨阁老意见办。皇上,你说行么?”

那小皇帝连连点头道:“行,就这么办。”

王骥和邝埜一听,喜之不胜,连忙谢恩告退,主动到刑部大牢面壁思过去了。

王骥和邝埜下狱思过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朝纲严肃,上下震动,文武百官谁也不敢玩忽职守了。

正统二年春,阿台朵儿只伯又率军南犯,驻兵贺兰山后。朝廷以三杨之议,下诏命大同总兵官方政、都指挥杨洪出大同斜向西北进攻,平虏将军、总兵官蒋贵和都督赵安、参赞罗亨信出凉州会剿。蒋贵至鱼儿海子,都指挥安敬说前途无水草,蒋贵逗留十日不前,遂撤军返还凉州。陕西巡抚、右副都御史陈镒将蒋贵无功而返的军情迅速报告了朝廷。参赞军务、右佥都御史罗亨信极力劝阻,蒋贵不听,也上章将蒋贵逗留不前的情况奏闻。内阁三杨与英国公张辅议定速派兵部尚书王骥前往军前经理边务。

正统二年五月一日,王骥轻车简从日夜兼程赶到了蒋贵军营。一到凉州,王骥便叫蒋贵、罗亨信一道出巡,用了一个月时间,将甘肃沿边统统巡察了一遍,见庄浪、永昌、山丹等边塞守兵俱少,烽台无人,哨所松懈,军无纪律,王骥不禁叹道:“边防如此,要想敌寇不侵,难矣!”

回到甘肃巡抚所在地甘州的第二天,王骥大集兵将于辕门,奉旨赞理陕西军务的兵部左侍郎柴车,陕西巡抚、右副都御使陈镒,甘肃巡抚、兵部右侍郎徐晞,镇守甘肃左副总兵官、右都督任礼,参赞军务、佥都御史罗亨信和曹翼,监军太监王贵、鲁安、刘永诚,甘肃都指挥安敬、后能等都到了。

待大家坐定,王骥升帐。他环视了一下,神情严峻地问道:“去年大军征讨阿台朵儿只伯,在鱼儿海子先退兵者是谁?”

“启禀王大人,是都指挥安敬。”参赞军务、佥都御史罗亨信拱手说道,“当时蒋贵都督进军到鱼儿海子的时候,都指挥安敬从鱼儿海子北边先行退军回到了鱼儿海子,报告说前途无水无草,不能进军。蒋都督犹豫不决。下官曾当众责备蒋都督与安敬:‘将军等人受国厚恩,敢临敌退缩么?死于国法不如死于战场,请将军三思!’可是蒋都督不听下官之言,竟听信安敬无功而还。”

“鱼儿海子先退兵的是安敬。”坐在一旁的蒋贵监军太监鲁安说道,“当时安敬退到鱼儿海子,向蒋都督报告前途无水草时,本公公就在现场。”

王骥看了看众人,不动声色地又问道:“先退军的还有别人么?”

赵安、柴车、曹翼等人一齐说道:“没有别人了,先退军的就是安敬。”

见众人都说是安敬,王骥对蒋贵问道:“蒋都督说说看,是安敬先退军的么?”

蒋贵满面羞愧地说道:“是安敬先退军至鱼儿海子,末将听信了安敬之言,畏敌不前,以致无功而还,实在惭愧!”

见蒋贵也认定是安敬先退军,王骥厉声对安敬喝道:“安敬,你知罪么?”

安敬已经吓坏了,见王骥问到自己,“扑通”一声,慌忙跪下叩头道:“末将该死!末将不该畏敌不前擅自退军,以致全军无功而返。请尚书大人念末将久驻边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饶末将一命吧!”

王骥重重地将桌子一拍,严厉地喝道:“身为官军将领,不思保疆卫国,竟然临阵畏缩不前,军法无情,饶你不得!来人,将安敬绑出辕门斩了!”

那王骥身旁的卫士应了一声,如狼似虎般将安敬绑了出去,顷刻之间,安敬人头落地了!

这一下,满帐的文官武将不禁惊悸不已。想不到这兵部尚书王骥一个年近六十的文官,竟然如此严厉果敢,说斩就斩,把一个同他品秩一样高,都是正二品的都指挥杀了,大家对王骥不由肃然敬畏起来。

王骥的这一着确实出人意料。今天在军营帐中就座的十余人,可以说都是朝中的大臣、军中的大将,并无官卑职小之人,都是二、三品大员,那蒋贵是右都督,是正一品,比王骥还高一品呢。可是王骥不仅是兵部尚书管着军队和边防,而且还是特命的经理甘肃边务的钦差大臣,握有便宜行事的特授大权,谁敢不服从?就连这里最高军事长官蒋贵也不禁惊悸不安,尤其是王骥以畏缩不前之罪斩了安敬,接下来该轮到他这个误信安敬无功而返的主帅了!果然,只见王骥站了起来冷峻叫道:“蒋贵、徐晞听旨!”

一听王骥直呼听旨,蒋贵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慌忙俯伏在地。那徐晞也不明就里,连忙跪了下来。二人齐声说道:“臣等恭听圣谕!”

王骥向北京方向拱了拱手,朗声说道:“皇上口谕:蒋贵身为军中主帅,不思奋勇向前,精忠报国,而畏缩不前,无功而还,本应重罪,念尔是靖难功臣,久驻极边,姑且不究,命尔戴罪立功,奋勇杀敌,以靖西北边防。庄浪本属甘肃巡抚辖地,庄浪兵败,责在徐晞,而徐晞不自承罪责,却推诿于蒋贵,有失大臣之德,命徐晞上章自责。钦此!”

王骥说罢,蒋贵、徐晞连忙叩头谢恩,退回原席。

宣罢谕旨,人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是王骥坐了下来,对坐在倒数第二位的甘州卫副指挥刘广问道:“甘州东北人祖山上的山南关是你驻守的么?”

刘广慌忙躬身答道:“是,大人。”

“那好,本官问你。”王骥冷冰冰地说道,“山南关上烽火台坍塌不堪,塞口哨所空无一人,军营士兵懒散不操,你这副指挥是怎么当的?你知罪么?”

刘广惊恐地回道:“末将知罪了。”

王骥冷冷地又问道:“你自己说说,像你这样管理不力,军纪松弛,依律应当怎么处理?”

刘广哆嗦着说道:“依律当杖三十军棍。”

“那好。”王骥高声说道,“来人,将刘广拖下去责打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侍卫们答应一声,立即把刘广拖到帐下打了三十军棍,打得他皮开肉绽,两腿站不起来了。

打罢刘广,众人尚未缓过神来,只听王骥又向坐在最末一位的凉州副指挥后能叫道:“后能,去年五月阿台朵儿只伯侵犯我肃州、凉州的时候,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一听王骥问起这事,后能心里“咯噔”一下慌了起来。他吞吞吐吐地说道:“当时末将正在凉州军中,率领兵将苦战数日才赶走阿台朵儿只伯。”

“胡说!”王骥脸色一变,呵斥道,“本官这次经理甘肃边务,前日已经查清,去年五月阿台朵儿只伯犯我肃、凉二州时,你恰好回岷州老家去了,根本不在凉州军营,是你那家人带领兵士抵挡了一阵子,要不是兵部左侍郎柴车大人率军赶到,说不定凉州就丢失了。可是你这个指挥同知却欺哄皇上,冒报军功,得升都指挥,要不是柴大人如实上报战况,险些让你骗了。现在本官把你那家人及当时有关兵将都问得清楚,个个都具了结,你还有何话说?”

王骥这番话已经把后能冒功骗赏的事说得清清楚楚,并且证人证言俱在,证据确凿,他还能说什么?后能抹了一下额上的汗珠,离席跪下低头说道:“末将一时糊涂,望大人恕罪!”

“知错能改就好。”王骥点头说道,“军前临敌来不得半点虚假。有功当赏,有罪当罚,无功不得冒功,有功不得无赏。如果都像你后能诈冒骗赏,你如何面对捐躯死敌的弟兄?念你一时糊涂,且确有家人御敌,本官今日不罪你,但所升之职罢免,并由原官指挥同知降为指挥佥事,以示惩戒,你服么?”

“末将服,末将服!”后能愧悔地说道,“谢大人不罪之恩!今后我当奋勇杀敌,精忠报国,以报大人!”

处理完后能诈冒之事,王骥从桌上锦绣匣中取出一个黄色包袱,起身高声说道:“兵部左侍郎柴车接旨!”

突然听说接旨,那满座的文臣武将吃了一惊。只见那柴车连忙离席俯伏在地,说道:“臣柴车恭接圣旨!”

王骥展开圣旨,将奖励柴车赞理军务,尽心边事,纠劾将佐欺玩的诏令宣读了一遍。

王骥宣罢,满座惊喜,柴车更是喜之不胜,连忙叩头谢恩。王骥将圣旨和白金、文绮等赏赐一一交给了柴车,说道:“恭喜柴大人!”

众人一齐拱手道贺道:“柴大人获此殊荣,恭喜恭喜!”

“甘肃边防乃我国西北屏障,关系特别重大。”王骥抬手摆了摆,示意大家安静,“蒙古鞑靼、瓦剌都在我甘肃北面,虽然他们人少势弱,但侵我土地掠我财物残我百姓之心一刻也未放弃。他们阳为纳贡称臣,阴里结兵窥伺,一有机会便会倾巢南犯,我等切不可麻痹大意放松警惕。今日本官与各位大人、各位将军约法八章,共同遵守,以保边疆。”

说罢,王骥将“申号令,严部伍,谨哨所,勤训练,利器械,汰老弱,定更番,分防守”八条章程念了一遍。末了,他说道:“本官离北京之前曾面谒恩师、内阁大臣杨溥,杨阁老曾反复叮嘱这次出征一定要吸取宣德二年柳升征讨交阯时音信不通朝廷无法掌控的惨痛教训,命我等平时五日一报,战时一日一报,六百里加急,各卫所恪守此令,按时报告大营,大营按时上报朝廷。大家都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陈镒、柴车、徐晞、任礼、蒋贵、赵安等人一齐应了一声,各自回营照办去了。

自甘州到陕西西安有二千六百四十五里,西安至北京二千六百五十里,两段路程共有近五千三百里,六百里驿传加急,十天后王骥大营关于经理甘肃边务的奏报送到了内阁大堂。内阁三杨和张辅阅罢奏报喜之不胜,连忙前往清宁宫面奏张太皇太后,刚好正统皇帝也在,省得两头奏禀,内阁负责兵事、边务的大臣杨荣手持奏报,一进殿便喜滋滋地说道:“太皇太后、陛下,王骥经理甘肃的奏报到了!”

听说王骥奏报到了,张太皇太后连忙说道:“快念念,甘肃边防怎么样了?”

杨荣把王骥奏报念了一遍,末了杨荣说道:“太皇太后、陛下、王骥果然干练,一到甘州便巡视边防,了解军情,果断将临阵畏缩不前的都指挥安敬斩了,这不怕军令不肃了!”

“好,好,好!”张太皇太后听罢奏报,不禁大喜,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又听杨荣评说斩安敬,她点头道,“王骥做得对,军令不严,焉能一致?不斩怯懦,谁肯奋勇?王骥便宜行事做得漂亮!”

“械打刘广,惩一儆百。”杨士奇称赞道,“此后谁也不敢玩忽职守了!”

“罢免后能冒功非常必要。”张辅接口赞扬道,“军前最忌赏罚不明。罢冒功,降一品,以惩诈冒。功是功,罪是罪,使人人知耻而后勇,王大人做得实在是高!”

“臣看此次王骥整饬边务卓有成效,主要是太皇太后和陛下英明。”因为王骥是杨溥的门生,为避嫌疑,杨溥有意不赞扬王骥,他拱手说道,“这次王骥前往甘肃军前,太皇太后和陛下三个旨意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一是赋予王骥便宜行事,使在外统兵之人享有决策专权,使指挥不致掣肘,令将士不敢不畏,自然是军令如山,一呼百应;二是敕命嘉奖柴车,令尽职将士备受鼓舞,使守法之人不折不挠,全军肯定士气高涨,奋勇争先;三是加责驿传,军情速报,外可促将士立功,不敢懈怠,内可利太皇太后和皇上随时掌控军情,及时诏令进退。臣以为没有这三条,王骥也不可能如此之快便见成效。当然,王骥的军前约法八章条条都是得当举措,臣以为不久之后甘肃边防定是焕然一新,军纪肃然。有王骥经理甘肃边务,阿台朵儿只伯不足为虞矣!”

杨溥这番话既是颂扬了太皇太后和正统皇帝,又不露痕迹地赞扬了王骥,听得他们十分欢喜。

高兴了好一阵,张太皇太后向众大臣问道:“众位爱卿,王骥这一段做得不错,皇帝应该下诏勉励。那下一段应该怎么办,皇上应该给予王骥哪些谕旨呢?”

杨荣想了想道:“臣以为下段主要是落实王骥的军前约法八章,巩固成果。”

杨士奇说道:“还要抓紧练兵,提高士气。”

杨溥说道:“要敕谕王骥,加强巡哨侦察,密切注意敌寇动向。臣估计阿台朵儿只伯近段不动,秋收以后的九十月他们一定会南犯,企图抢夺粮食和财物,要提醒王骥提前做好部署,敌寇不来则罢,来则叫他有来无回。”

“还有一条十分重要。”张辅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还要敕命陕西巡抚陈镒、甘肃巡抚徐晞征调民夫运输粮草,务必在八月底前将冬春军输全部运到卫所。有了这个保障,就有把握决胜了。”

听罢四位大臣的建议,张太皇太后连连点头:“甚好,甚好!皇上,你说就这么办行么?”

正统皇帝连忙说道:“行,就这么办。”

“那好。”张太皇太后对杨荣说道,“东杨阁老,军伍、边事归你负责,请你拟旨,尽快给王骥军前下达吧。”

杨荣应了一声,同杨士奇、杨溥、张辅告辞回去了。

果然不出杨溥所料,阿台朵儿只伯率部悄悄南犯,企图进占肃州、甘州。王骥巡哨早已侦之,迅速呈报朝廷。十月八日,内阁决议,张太皇太后和正统皇帝即刻下旨,命镇守甘肃左副总兵官任礼为总兵官,都督蒋贵为左副总兵,都督同知赵安为右副总兵,兵部侍郎柴车、佥都御史曹翼和罗亨信参赞军务,兵部尚书王骥总督军务,太监王贵和鲁安为监军,限期出塞征讨阿台朵儿只伯。

接到圣旨的第三天,王骥在甘州大营大集将士升帐遣将。

大营中军帐上,当中并排摆着两个席位,左边坐着兵部尚书王骥,右边坐着征讨阿台朵儿只伯总兵官任礼。二人谦让了一番,因为今日虽是军事,应由总兵官调兵遣将,但涉及军队、地方、文臣、太监,任礼不便调遣,只好请王骥点将。王骥说道:“我等奉旨征讨阿台朵儿只伯,本官受圣命节制陕西、甘肃军务,总督王师,现在发布军令!”

说罢这开头语,王骥庄严地拔出一支令箭,高声说道:“左副总兵蒋贵将军听令!”

蒋贵应声而出,躬身拱手答道:“末将在!”

王骥命令道:“据探马报告,朵儿只伯现驻巴彦诺尔公,命你为前锋,李安为副将,罗亨信为参赞,王贵为监军,蒋雄为前哨,率军二万,自甘州向东北直奔巴彦诺尔公,攻击朵儿只伯,进军宜速,以防朵儿只伯向北逃窜。”

蒋贵高声应了一声“得令”,退回原位了。

王骥对站在右边队列中的都督同知赵安叫道:“右副总兵赵安听令!”

赵安立即出列应道:“末将在!”

王骥下令道:“命你为右军,刘广为副将,曹翼为参赞,太监应林为监军,党忠为前哨,率军二万,出凉州东北白鸦孤口,向北镇守赤林关、铁门关,与蒋都督军形成犄角之势,如朵儿只伯东逃,则迅速占据刁力沟,堵截朵儿只伯,不可让其逃进瀚海。”

赵安应道:“末将得令!”

部署完蒋贵和赵安,王骥继续说道;“中军大营由总兵官任礼都督率领,柴车为参赞,鲁安为监军,项武为前哨,率军三万,自甘州出镇夷关向北进攻亦集乃,直捣阿台巢穴。”

那任礼虽为总兵官,但在王骥这个钦差督师面前,也只好欠身应道:“末将得令!”

“陈大人、徐大人听令!”王骥继续说道,“七万大军粮草,就有劳二位大人和刘永诚公公了!”

陕西巡抚陈镒和甘肃巡抚徐晞一齐拱手说道:“下官得令,保证粮草随军而进!”

部署已经完毕,王骥最后说道:“诸位将军、诸位大人,我军今奉皇命出征,责任十分重大。太皇太后、皇上在看着我们,天下百姓在看着我们,我们只能奋勇向前,决不能后退。眼下我兵精气锐,遇贼不能剿杀,我等无复相见!”

任礼、蒋贵、赵安等众人斗志昂扬,一齐决然说道:“遇贼不能剿杀,我等誓不相见!”

众将领命,分头率领兵卒出征了。三日后,王骥和任礼统率中军,由项武打前阵,疾速进军,出了镇夷关,向北直奔阿台巢穴亦集乃。

十余天后,王骥关于征讨阿台朵儿只伯的军事部署和进攻路线以及战略计划报送到了内阁,杨士奇、杨荣、杨溥和张辅四人对此进行了讨论。

“这个军事部署好,想不到王尚书一介书生竟能知兵打仗,难得难得!”张辅南征北讨身经百战,看完王骥军前奏报便说道,“只是我担心阿台十分狡猾,闻讯即逃;朵儿只伯又诡计多端,避实就虚。果然如此的话,怕的捕捉不到敌寇踪迹,王骥就师老无功了!”

“英国公言之有理。”杨荣快人快语,接话道,“依下官看来,可命王骥从速采取两条措施:一是命蒋贵轻骑出击,突袭朵儿只伯于狼山,赵安在东边堵住了去路,朵儿只伯必然掉头向西逃窜,到亦集乃与阿台会合;二是命王骥、任礼缓步推进,待阿台与朵儿只伯会合后再突然从西边包抄,与东边的蒋贵军形成合围,两面夹击,便可一举歼灭阿台朵儿只伯。”

“此计甚好!”一听杨荣此计,杨溥点头说道,“下官以为还可加上两条:一条是防止阿台朵儿只伯从亦集乃继续向西逃窜,可命王骥派人前往金山,晓谕瓦剌可汗脱脱不花和太师脱欢,命其驻兵金山东麓,阿台与朵儿只伯即使侥幸脱逃也不会往西投奔瓦剌。如阿台朵儿只伯逃往北方,那里是无边荒漠,他们无法生存,很可能再来归顺投降朝廷。第二条是眼下已是初冬,漠北苦寒,将士征战艰难,容易产生畏难情绪,很可能征讨半途而废,是以朝廷应敕谕王骥,切不可畏缩不前遇难而退,要一鼓作气,务求全歼!”

“英国公和东杨、南杨二位大人说得都非常好。”杨士奇最后说道,“下官看张国公说的寻敌决战,东杨大人说的蒋贵突袭、王骥合围,南杨大人说的联络瓦剌、连续作战这五条就作为我们内阁议政呈报太皇太后和皇上,再朱批后即刻飞送军前吧!”

众人一齐拱手说道:“同意,同意!”

十数天后,关于征讨阿台朵儿只伯方略的谕旨传到了军前,王骥立即命人将五条谕旨发送蒋贵、赵安,严令遵照执行;同时派陕西行都司经历古明带着正统皇帝关于阻止阿台朵儿只伯西逃发给瓦剌可汗脱脱不花和太师脱欢的谕旨前往金山。那瓦剌可汗脱脱不花和太师脱欢正愁无法吞并阿台所部,收到谕旨后他们欢喜不已,立即移兵金山东麓,等待阿台。

蒋贵接到五条谕旨,立刻命令部队组成轻骑,快速行军,在狼山终于追上了朵儿只伯的主力。蒋贵挥军掩杀,势如破竹。朵儿只伯见官军骁勇异常,锐不可当,吓得落荒而逃。可是东边的道路已被赵安的军队堵住了,朵儿只伯所部除了右丞相脱木带领一部分人逃往刁力沟外,其余大部分都回头往西向亦集乃奔去。那里是阿台的巢穴,朵儿只伯打算先到亦集乃与阿台会合了再作计议。

见朵儿只伯所部分成两股逃窜,蒋贵便命人通报赵安,令赵安率部向东北追杀右丞相脱木,自己则率领军队由东而西追击。追到石城,又咬住了朵儿只伯的部队,半天的猛冲猛杀,又将朵儿只伯兵卒摧毁了一半,朵儿只伯狼狈逃窜,继续向西北方的亦集乃奔去。蒋贵哪里肯舍,顾不得天寒地冻,紧追不放,官军直扑亦集乃。

东边蒋贵军取得狼山大捷和石城大胜的消息传来,王骥喜之不胜,立即和任礼催动大军加快速度向亦集乃进发,并派人与蒋贵联络,约定以狼心山举火为号,西、东两面夹击驻扎在亦集乃梧桐林的阿台朵儿只伯,务求全歼敌寇。

接到王骥的作战命令,蒋贵召集兵将帐前议兵,营中百户、千户以上将领都到了。

蒋贵捋了捋胡须,亢声说道:“今日接到皇上谕旨,命我等疾速突袭,务必全歼敌寇。我等深受皇恩,今日正是精忠报国为朝廷效力的时候。本将军决定,精选二千五百兵卒,随我奔袭亦集乃,众将听令——”

“慢!”蒋贵话声未了,只见帐前队列中站出一人举手阻止。蒋贵一看,原来是副将李安,“将军,此事不可孟浪!那朵儿只伯一旦与阿台会合,他们人多势众,地形又熟,我们孤军深入,遇到埋伏就危险了,不如大军稳步推进的好!”

“胡说!”蒋贵一听不由大怒,不顾李安是仅次于他的副将,竟开口骂了起来。他拔出宝剑厉声斥责道,“敢阻军者死!”

原来蒋贵自从去年冬在鱼儿海子畏缩不前遭到皇帝重责后懊悔不已,又对朝廷原宥他深受感动,是以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征讨阿台朵儿只伯的战役中重建功勋,以报答朝廷,现在一听李安反对轻骑突袭便火了。蒋贵骂了一句,断然说道:“既然你李安怕死,那就率军随后,本将军亲自带队奔袭!”

蒋贵说罢,对帐前队列中搜寻了一遍,高声叫道:“蒋雄听令!”

那蒋贵的长子指挥蒋雄应声而出:“孩儿在!”

蒋贵咬着牙命令道:“你去军中挑选兵卒,只要二千五百人,挑选好马,配好弓箭,带好三天的口粮,明天一早随为父出征吧!”

蒋雄雄赳赳气昂昂地答道:“孩儿遵命!”

一见蒋贵父子如此刚烈,帐上的众位将领深受感动,纷纷要求随蒋贵奔袭。蒋贵挑选了最为勇猛的十员将领随行,大军就交给了李安等人。

第二天一早,蒋贵飞身上马,率领蒋雄等十余名将领、二千五百名轻骑精兵,风驰电掣般向西北方向的亦集乃疾驰而去。他们三天三夜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在第四天的早上赶到了亦集乃。

这天早晨,阿台和朵儿只伯还在营帐内酣睡未起,他的部众把马匹赶到牧草上去吃那刚刚春暖发青的嫩草,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官军来得这么快。

一见阿台朵儿只伯的部队毫无戒备,蒋贵不由大喜,他一边命人到狼心山举火,一边传令士卒冲入马群后用马鞭击打弓背,把阿台朵儿只伯的马群惊散,然后驰马冲入敌阵砍杀敌寇。传令已毕,蒋贵命军队隐蔽,单等那狼心山上的火起。

过了一会,远处狼心山上冒起了浓浓的烟柱,蒋贵挥臂大喊一声,挺枪带头冲入敌阵。他儿子蒋雄等人紧随其后,奋勇杀向敌兵,罗亨信和王贵催动大军,排山倒海般掩杀过来。那官军们冲入马群,一齐用马鞭敲击弓背,霎时,“铮铮”之声响彻草原,那马群惊得四散奔逃,一下子阿台朵儿只伯的战马跑得无影无踪了。

“冲啊!蒋贵见敌军战马尽失,不由更加兴奋。他大喊一声,纵马冲向阿台朵儿只伯的营帐,后面的将士们潮水般涌向敌寇。那阿台朵儿只伯见马群尽失,大惊失色,只好仓猝应战,挽弓步斗。那蒋贵纵马挺枪,蒋雄飞骑舞刀,指挥毛哈阿奋入敌阵,凭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奋勇杀敌,如入无人之境,一枪一个,一刀一个,杀得敌寇魂飞魄散,鬼哭狼嚎。官军们见主帅英雄,个个斗志昂扬,驱动轻骑,横冲直撞,刀砍枪挑,马践蹄踏,那敌寇躲避不及,纷纷倒毙。

一时间,战场上马嘶声、厮杀声、呐喊声、哭号声、兵器格斗声响成一片!

亦集乃西边王骥和任礼率领的中军大部队,见狼心山上火起,知道蒋贵已经冲锋,便挥动大军向亦集乃旁梧桐林掩杀过来。

王骥、任礼和蒋贵两面夹攻,阿台和朵儿只伯溃不成军。他们见大势已去无心恋战,拼命夺过几匹马,向北方狼狈逃窜了。见主帅一逃,阿台朵儿只伯的部众哪里还敢迎战,跑得快的逃进了草原深处,跑得慢的只好跪地投降,阿台朵儿只伯部队彻底瓦解了!

见阿台朵儿只伯逃了,王骥、任礼和蒋贵又分为两翼向北穷追不舍,一直追到漠北的黑泉,见阿台朵儿只伯只剩数骑遁入草原漫无踪迹了,王骥方命收兵。

这一仗前后历时数月,转战数千里,三路大军均有斩获:王骥、任礼的中军在梧桐林大败敌军,擒其骁贼虎都丹和枢密、同知、佥院十五人以及万户二人,降其部落一千余人;前锋蒋贵军,经狼山、石城、亦集乃三战,擒其左丞脱罗,斩首三百余人,俘获驼马兵甲千余,降其部众也是一千余人;右军赵安追击至刁力沟,大破敌寇,擒右丞脱木、达鲁花赤三十余人。此役先后共歼敌二千余人,俘获其部长以上官员一百五十人,击溃部众二万余人,彻底打垮了阿台朵儿只伯部落,仅阿台和朵儿只伯数骑逃脱。过了不久,阿台朵儿只伯走投无路,只好遣使到陕西行都司投降,归顺了朝廷,西北边事平定了。此后,蒙古鞑靼部落安静了二十余年。

西北大捷的消息传到北京的时候,已是正统三年的四月初二了。捷报传来,北京城军民奔走相告,欢呼雀跃,十分高兴。张太皇太后和正统皇帝更是喜得彻夜难眠,这是正统登基后的第一次征讨,仅仅数月便大获全胜,张太皇太后知道这固然是前方将士的英勇奋战所取得,但内阁三杨和张辅等人运筹帷幄,用人得当,指挥若定,更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想到这里,张太皇太后不禁心花怒放!她命内阁和礼部会议,大封功臣。没有几天,正统皇帝下诏,晋封蒋贵为定西伯,食禄一千二百石,并给世券;晋封赵安为会川伯,食禄一千石。其他将领都有封赏。常言道,“官大尚书吏大都”,这次战役的主帅王骥,因为已经是兵部尚书了,进三公三孤又还不够,便命王骥兼任大理卿,享受二份俸禄,召回北京。

西北大捷,朝廷文武官员兴奋不已,无不佩服内阁杨士奇、杨荣、杨溥和张辅征寇守边的方针正确,任用贤良得当,谋略处置得宜,可为后世谋国安边者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