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時代四部曲係列(套裝)

書簡17——致銀河(書簡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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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河,你好!我現在忙著應付期中考試和等你回來。你在外麵過得好嗎?我夢見過你幾次了。

北京好冷啊,還是南方暖和吧?我有點羨慕候鳥的生活:到了冬天就和你一起飛到南方去,飛到南太平洋的小島上去。

我要是個作曲家,我現在的心境做起“葬禮進行曲”來才叫才思不絕呢。我整天哭喪著臉。

你要是回來我就高興了,馬上我就要放個震動北京城的大炮仗。銀河,我愛你。我們來過快樂的生活吧!銀河,快回來。

銀河,你好!你星期六就要回來了吧?那麽說,隻差兩天了。啊,我盼望了好久了!你的信真好玩,你把所有的英文詞都寫錯了,隻有“黨員”寫對了,這件事兒真有趣。

銀河,我離黨的要求越來越遠啦。真的,我簡直成了個社會生活中的叛逆。怎麽說呢?我越來越認為,平庸的生活、為社會扮演角色,把人都榨幹了。我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盡義務,我們自己的價值標準也是被規定了的。作人的樂趣不是太可憐了嗎?難怪有人情願作一隻瘋狗呢。

最可憎的是人就此沉入一種麻木狀態。既然你要做的一切都是別人做過一千萬次的,那麽這事還不令人作嘔嗎?比方說你我是26歲的男女,按照社會的需要26歲的男女應當如何如何,於是我們照此做去,一絲不苟,那麽我們做人又有什麽趣味?好像舔一隻幾千萬人舔過的盤子,想想都令人作嘔。

我現在一拿筆就想寫人們的相愛棗目空一切的那種相愛。可以說這樣愛是反社會的。奧威爾說的不錯,可是他的直覺有誤,錯到性欲上去了。總的來說,相愛是人的“本身”的行為,我們隻能從相愛上看出人們的本色,其他的都沉入一片灰蒙蒙。也許是因為我太低能,所以看不到。也許有一天我會明白人需要什麽,也就是撇開灰色的社會生活(倒黴的機械重複,乏味透頂的幹巴巴的人的幹涉),也撇開對於神聖的虔誠,人能給自己建立什麽生活。如果人到了不受限製的情境,一點也不考慮人們怎麽看自己,你看看他能有多瘋吧。我猜人能做到歡樂之極,這也看人的才能大小。出於愛,人能幹出透頂美好的事情,比木木癡癡的人勝過一萬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