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時代四部曲係列(套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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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長大以後,對我小時候的這些事感到困惑不已。我能夠以百折不撓的決心去爬一堵牆,能夠做出各種古怪發明,但我對自己身邊的事卻毫無警覺,還差點被送到了看瓜的地方去。這到底說明了我是特別聰明,還是說明我特別笨,實在是個不解之謎。

有關我受“幫教”的事,必須補充說明一句:當時是在革命時期。革命的意思就是說,有些人莫名其妙的就會成了犧牲品,正如王母娘娘從天上倒馬桶,指不定會倒到誰頭上;又如彩票開彩,指不定誰會中到。有關這一點,我們完全受得了。不管犧牲的人還是沒有犧牲的人,都能受得了。革命時期就是這樣的。在革命時期,我在公共汽車上見了老太太都不讓座,恐怕她是個地主婆;而且三歲的孩子你也不敢得罪,恐怕他會上哪裏告你一狀。在革命時期我想象力異常豐富,老把老魯的腦袋想成個尿壺,往裏麵撒尿。當然,扯到了這裏,就離題太遠了。除了天生一副壞蛋模樣,畢竟我還犯了毆打氈巴的罪行,所以受幫教不算冤。雖然老魯還一口咬定我畫了她(這是雙重的不白之冤——第一,畫不是我畫的而是窩頭畫的;第二,窩頭畫的也不是她。我們廠裏見到那畫的人都說:“老魯長這樣?美死她!”算起來隻有那個毛紮紮是她),而且還有×海鷹在挽救我。有時候我很感激×海鷹,就對她說:

“謝支書!”本來該叫團支書,為了拍馬屁,我把團字去了。她笑笑說:

“謝什麽!不給出路的政策,不是無產階級的政策!”

這句話是人民法官宣判人犯死刑緩期二年執行時常說的。雖然聽了我總是免不了冒點冷汗,懷疑她到底和誰是一頭,但也不覺得有什麽好抱怨的:畢竟她是個團支書,我是個後進青年,我們中間的距離,比之法官和死刑犯雖然近一點,但屬同一種性質。我談了這麽多,就是要說明一點:當年在豆腐廠裏的那件事,起因雖然是窩頭畫**畫,後來某人在上麵添了毛紮紮,再後來老魯要咬我,再後來我又打了氈巴,但是最後的結果卻是我落到×海鷹手裏了。而她拿我尋開心的事就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