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暈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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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個晚上,在這一個時刻,三十幾年前的這一個中國山區小縣的初中女紅衛兵,吃著的喝著的聽著的看著的,幾乎全是她出生以來根本不曾吃過不曾喝過不曾聽過不曾看過的。尤其不曾聽過不曾看過的,一陣比一陣猛烈地衝擊著她的視聽器官,使她內心裏湧起著一陣陣莫名其妙又難以抑製的衝動。其時整個樂隊在樂台上反複不休地隻唱短短的三個字:“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唱得情熾如焰加聲嘶力竭,使人聽來仿佛惡狠狠似的。若不細聽,極容易將“我愛你” 誤聽成“我害你”。留長發那三個隊員的頭猛烈地前仰後合著。猛烈的程度與猛烈的音響挺合拍的。仿佛三頭伴著打擊樂做頸椎操的雄獅。

而那三名“和尚”隊員,一忽兒將海獅般光溜溜的禿頭密議陰謀似地聚在一塊兒,就像三隻打了蠟的鱉殼被擺在一起似的;一忽兒又驟然三分,仿佛被三條看不見的線扯的。而每一次分開,都伴著一通鑼鳴和一通鼓響……對肖冬梅而言,他們的形體動作比他們的唱比他們近乎瘋狂的擊打所奏出的混合音響更精彩。她看得有意思極了。是的,是看得有意思極了而非聽得有意思極了。因為她對聽重金屬搖滾樂還覺很不適應。因為她出生以來,還沒接受過此方麵的“培養”。

她差不多是喊著問“姐”:“姐,他們出名麽?”

“姐”將嘴湊在她耳上,以同樣大的,仿佛要喊醒一個植物人般的高聲回答:“在全國數不上他們,可在本市大名鼎鼎!我認識他們,他們都叫我姐!”

紅衛兵肖冬梅不禁對“姐”又一次刮目相看起來。

“姐”用手勢招來了女侍者,對女侍者比劃了幾下。女侍者會意地離去。肖冬梅不懂“姐”比劃那幾下的意思,也懶得費嗓子問。

她忽然覺得她所看著的情形,自己從前確曾看見過似的。究竟在什麽場合什麽情況之下看見過呢?肯定是看見過的!於是她就努力地回想,想啊,想啊……刹那間,歌唱和樂響頓停———酒吧裏一時顯得肅靜極了。隻有空氣仿佛還在震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