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菜在睡梦中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惊醒了,她并没有先在窗户上朝外面探望一下,而是随手套上衣裳直接出来看看院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我们三个孩子里,没有一个能想到跟着奶奶也会有危险和危机,即使有了危险或者有了危机,只要奶奶在,我们就没事,奶奶就像能够为我们遮蔽风雨安身立命的房子,这也几乎就是我们的共通心理。所以,我们几个平时并没有戒备心理,也没有危机意识,芹菜在这个时候出现,也算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芹菜,快跑。”奶奶已经声嘶力竭,芹菜是她最心疼的孩子,也是她最怕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孩子,可惜,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喊这么一声。
芹菜却愣了,怔怔地站在那儿,黑老鸹他们也愣了:“我说你老是三个娃娃三个娃娃的嚷嚷,原来这里还有一个,还是一个女娃子。”
黑老鸹说着,就奔过去抓芹菜。就在黑老鸹伸出魔爪抓向她的瞬间,奶奶突然喊了起来:“芹菜,跑不了你就死。”那一声喊,尖锐刺耳,痛彻肺腑,悲愤、无奈的尾音在夜空中颤动,就如尖锥一样刺得人心疼。
也许芹菜的眼睛这个时候才适应了黑暗,也许这个时候芹菜才从睡起的蒙眬中彻底清醒,她泥鳅一样从黑老鸹的爪下溜开,然后返身扑面朝黑老鸹的脸上抓了过去,她一抓肯定非常狠,黑老鸹竟然惨叫一声:“狗日的灭了她。”
芹菜这一把挠在了黑老鸹的眼珠子上,黑老鸹一只眼睛血肉模糊,疼得捂着眼睛跺着脚嚎叫:“狗日的都快过来抓住她,老子要揉碎了她。”
芹菜就像一条游鱼在惊涛骇浪中挣扎、奋争,在黑老鸹部下的围捕下,东躲西闪,两只手却一点也不留情,东抓西挠,不时有匪徒的痛哼声从芹菜的指爪下面发出。
“芹菜,作死呢,快去叫人,快跑啊。”奶奶声嘶力竭的叫喊,芹菜也不答话,一个劲的跟黑老鸹的手下缠斗。她苦练的清风步 成果今天展示得淋漓尽致,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追过来,扑过去,好几次明明已经把她揪住了,可是芹菜就如一阵拿捏不住的清风,立刻又会从他们的指缝中间溜走。
“你再不跑奶奶就死定了。”
芹菜是个死心眼,这方面跟瓜娃有得一比,奶奶怎么呼喊吼叫,她就像充耳不闻一样,奶奶气得跺脚,脚却被网子缠得动弹不得。三转两转,芹菜竟然绕过了匪徒的堵截,冲到了我们三个被困的网子跟前,她立刻伏身企图帮我们解脱束缚,这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黑老鸹喝住部下:“狗日的笨蛋,一个女娃子都捉不住,围死了,不要留空隙,我看她还能变成一股子烟冒出去。”匪徒们便听话地肩挨肩臂挽臂地围成一圈,还有一个家伙嘿嘿笑着说:“跑啊,跑啊,看你咋跑呢。”
奶奶抓住机会对她说:“到武胜驿找你杨叔去,我们就都能活,不然都要死,站到我腿上来。”
这一回芹菜总算听话了,她站到了奶奶的腿上,奶奶一声吒喝:“起!”随着喊声,两腿用力朝上一蹬,芹菜借力使力,飘然飞起,然后攀上房檐,扭身上房,消失在夜空里。
院子里黑老鸹和他的部下都惊呆了,这样一来就等于他们走了水,再想像过去那样杀人越货却不留任何痕迹已经不可能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处境更加凶险,他们也只有孤注一掷,即便一分钱得不到,也不会留活口。奶奶和我们两个困在一张网里,说话倒方便了,她对我们俩说:“一会黑老鸹要金子的时候,你们只要瞅机会就跑,不要管我,他不敢把我怎么样,你们跑了,我就有救。”
瓜娃说:“你骗人呢,我不信。”
瓜娃说的也是我的想法,我太明白了,不要说我们根本不能逃脱,就算逃脱了,奶奶也绝对不会活下来,她这样说,无非是期望能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逃脱,不要因为我们依恋她而丧失了活命的机会。
黑老鸹很生气,捂着那支被芹菜挠破了的眼睛,过来用榔头把子在我们身上一通乱抽,然后说:“你们不要当跑了一个就能有人救你们,即便有人救你们来,我也要先杀了你们。”
奶奶说:“还是那句话,你叫娃娃走了,我把黄货给你,不叫娃娃走,就算我们死了,你也一分钱得不着。再说了,你已经走水了,即便我们都死了,我师弟他们也不会叫你消停活在世上。”
黑老鸹吩咐他的部下:“挖坑,我把他们一个个都种到地里去。”
他的部下倒准备得很齐全,马上就有两三个人从身上掏出了镐头铁锨,开始在我们家院子里挖坑。而黑老鸹继续跟奶奶讲条件:“我黑老鸹说到做到,我只谋财,不要命,把你的黄货交出来,我们拍屁股走人,不然,我一个个的把他们埋了,最后再埋你,看你是不是真的舍命不舍财。”
奶奶一口咬死:“要钱就放人,不放人就没钱。”
黑老鸹嘿嘿冷笑:“放人?我把他们放到阎王爷那里去。”
匪徒们挖了一个一人深的坑,然后就从网子里往外掏人,奶奶拼了命的挣扎抵抗,我和三娃也拼了命的挣扎抵抗,一切都是徒劳,我最先被他们掏了出来,可能因为我的右臂负伤,抵抗的能力较弱,所以我成了第一个被活埋的人。
他们把我捆上,然后栽进坑里,黑老鸹对奶奶说:“我铲一锹土,问你一声,你想明白了就把黄货交出来,想不明白就别交。”
匪徒们开始给坑里填土,我的脚面被土盖上了,黑老鸹追问黄货的下落,奶奶不吭声,我也看不见奶奶的表情,我非常害怕,那种害怕不是具体的怕某件事或者某个人,而是那种空落落的恐惧感,是对未知结局的胆战心惊,我忍不住泪流满面。我的小腿已经被埋上了,黑老鸹继续追问,奶奶仍然一声不吭,土掩埋到了我的胸部,我的前胸感到了沉甸甸的压迫,胸腔仿佛被压缩成了小小的一坨,我拼命吸气,却好像怎么也吸不进去,我再也忍受不住,我开始呼喊奶奶。
奶奶说话了,声音极为疲倦,软软地就像患了重病:“算了,你要的东西在呢,就在灶房炉台下面,你自己去挖。”
黑老鸹得胜了,他哈哈大笑:“早这样不就对了么?省得大人娃娃受罪,也省得我们费力气。”
然后他们一拥而去,争着抢着跑到灶房里挖金条了,我已经被土埋到了脖颈子,他们就把我就那样扔在土坑里不管了。我开始窒息,脑子晕沉沉的,胸口就像被压上了千斤巨石,我死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人声是奶奶的:“三娃,三娃,你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