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人

四、一棵老树酿成的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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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水桶打了出租急匆匆跑回了鹭华集团。鹭华集团有一幢独立的办公大楼,坐落在风水极佳的仙鹭山南坡,整幢大楼绿幽幽地活像邮政局。

这幢大楼原来不是这个颜色。过去的大楼墙面上贴满了朱红色的瓷砖,楼顶还镶了一圈金黄色的琉璃瓦,红墙金瓦,是鹭门土财主的审美情趣。后来出了震惊全国的特大走私案,走私犯首脑用来对官员性贿赂的红楼名扬天下,很多游客把那座红楼当作鹭门必游之处,又不清楚那座红楼的具体位置,看到鹭华集团的红楼上也带了一个“华”字,便误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那座红楼,以讹传讹,最后连鹭门的导游都一窝蜂的把游客朝这里带。

普通游客以为鹭华集团的这座楼就是红楼,蜂拥而来参观腐败,来了就要拍照,拿回去给亲朋好友证明自己来过大名鼎鼎的红楼了。刚开始鹭华集团还挺高兴,觉得这是替自己的公司做免费广告,再后来不胜其扰,公司成了集市谁也受不了,连忙彻底重新装修了外墙,把红色的瓷砖统一改成了绿色。

“干你老,红变绿,看你们还参观什么红楼。”重新装修好了之后,董事长陈木桶站在楼前观赏一阵之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水桶到了鹭华集团以后,才知道,像他这样的“总经理”助理有好几个,有男有女,集团里真正干活的正是这些助理。有的助理负责项目,有的助理负责生产,有的助理负责陪吃陪喝,有的助理负责内务管理,有的助理负责联络黑白两道。而总经理、董事长那些首脑,整天的业务就是请客送礼,应酬接待,还有的就是忙着一些水桶看不懂的怪事儿。比方说,身为总经理的助理,董事长陈水桶到哪却都爱带着他,而且到哪都要专门给人介绍一下,他是鹭门大学的硕士生,是市长指名举荐到这门企业帮助工作的。

董事长觉得“举荐”这个词儿很文化,很时尚,所以特别喜欢用这个词儿。水桶怎么也想不明白,董事长拿了他做招牌,目的是什么?水桶想不明白的事情也就懒得想,董事长叫他干吗就干吗,叫他上哪就上哪,到哪都给董事长提着包,下车开车门,上车关车门,毕恭毕敬,什么好听说什么,这份工作对于水桶而言,并不困难。除了这些事情,鹭华集团好像还真没有什么用得上硕士生干的活儿。其实这里边的道理很简单:董事长土财主一个,大字识不了一斗,签名都要满把攥着笔画,而不是签,现在带了他这个硕士生到处招摇,到处介绍是市长亲自介绍“举荐”的硕士生,其实就是拿水桶提升自己的身份而已,就如穷小子穿了假名牌到处炫耀、富家子开了宝马四处招摇。

土财主的第一桶金来路没有几个能摆得上台面,有的是走私贩水货赚来的,有的是造假烟假酒假药骗来的,还有的是贿赂官员拿工程挣来的。现如今有了资本,就想漂白资产、镀金身份,提升社会身份,成为正儿八经的企业家,如果能混进人大政协有个不怕警察的身份那就基本上修成正果了。

在镀金身份、漂白资产,提高社会地位的共同需求下,鱼找鱼虾找虾、乌龟生来爱王八的俗话应验了。这帮土财主就纷纷办起了各种各样的企业,实践毛泽东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从穷乡僻壤、犄角旮旯、城乡结合的隐秘处进入鹭门,买房、注册公司,然后再把资产以投资、合股种种合法名义转移过来。于是鹭门市就有了很多如鹭华集团这样的民营企业,也有了很多民营企业家。

这类企业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家族性质,就如鹭华集团,总经理是董事长的小舅子,财务总监是董事长的大老婆。董事长照例还有一些二老婆三老婆四老婆之类的女人,却都没有合法继承权,在任就能享受待遇,比方说住房、专车、吃喝玩乐等等,不在任,就不能享受了,这是借鉴了政府官员的管理模式。

再下来还有董事、股东之类的人物,那些人都是招牌,实用价值就是应付工商税务等等,没有他们,最低限度董事长就不能叫董事长,仅凭这一点,也有必要让他们存在于公司的工商注册登记表上。这些人平常不到集团来,谁也不知道这些董事、股东是人是鬼。

水桶回到集团,连忙拜见叫他回来的总经理,总经理告诉他,是董事长找他。水桶转身又去拜见董事长,心里暗暗高兴,因为董事长叫他一般都是带着他出去应酬,而且应酬的一般都是官员。如果是应酬同行商户,董事长就不会带他,一般会带专门负责公关的女助理,或者索性带他那几个小老婆中的某一个。

水桶非常愿意陪着董事长出去应酬,应酬不但可以省饭钱,还可以吃山珍海味,喝茅台品洋酒,那些都是过去水桶天天向往而天天舍不得花钱消费的好东西。然而,今天董事长叫他却不是去应酬,而是真的有事:“庄硕士,你到集团也不少日子了,今天我亲自委托你办件事情。”

水桶毕恭毕敬地站在董事长大巴台的对面,下级面对上级的种种规矩他懂,中国人现在虽然进步了,见到上司不再下跪请安,可是基本的礼数还在血液中遗传,不能在上司,尤其是给你发工钱的上司面前坐着说话,即使上司让你坐,也不能坐,只有站着上司心里才会舒坦,这是谁都懂的道理。

“董事长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我全力以赴。”

董事长嘿嘿笑着说:“你没觉得我们集团大门口缺点什么吗?”

水桶想了想说:“门前空了一片地,如果在农村,就会种一棵大树,树是木,木生火,火生金,屋前有木,三代都富么。不过,那是在农村,放在城里……”水桶就势把他在村里听讲古的时候,得到的那点八卦常识在董事长面前卖弄了一番。

董事长打断了他:“什么农村城里,道理都是一样的,我已经联系好了,北山村深山里有一棵千年桫椤木,长得健旺得很,我买下来了,已经付了十万块钱,你带着人去把树移回来。”

水桶马上想到,这不是一桩好差事。那种古树,如果活在城市里,早就是重点保护对象,谁也别想买卖,更别想偷。能买卖的古树,肯定是生在深山老林里边的野树,要从深山老林里搬那么一棵树回来,而且要能够移栽成活,以他的想象力,基本上属于无法完成的任务。最让他为难的是,按照自小在农村灌输的观念,别说上千年的老树,就是上百年、几十年的大树,都是有灵气有仙骨不敢蔑视、必须崇敬的。上了千年,就更是神木,村里如果有那么一棵树,全村人都会摆了香案定期顶礼膜拜,现在董事长却花钱买了那么一棵神木,还让他出头给移到集团门前来,他犯难了,胆怯了,却又不敢拒绝:“好的,董事长,可是……”

董事长嘿嘿一笑:“我知道这件事情不容易,我也知道那是神木,正因为是神木我们才要请它过来保佑我们,你去找总经理,就说我说的,需要什么条件,让他给你提供。好了,去吧。”

到现在水桶也没弄明白,为什么董事长非要让他这么一个硕士去干那种差事。著名的戈培尔常说,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水桶成了硕士的谎言重复了已经不止千遍,现在连他自己都相信自己就是硕士了。

“好吧,我马上去。”

水桶告辞出来,小心翼翼地给董事长关好门,然后开始犯愁了:“干你老,董事长也太牛了,居然想把人家的千年古桫椤木搬回自己家里当盆栽。”想到这一点,水桶不由对董事长又开始佩服起来,人活着,就该像董事长那么牛才有意思,有味道。

2、水桶有了愁事或者好事,都喜欢坐在门槛上思量,这是从小坐他们家那座古厝的门槛养成的习惯。门槛的高低宽窄刚好能卡住屁股,硬度也适合从小坐惯了板凳的屁股。

总经理的奔驰轿车停在了门前,总经理从车里钻出来,看到水桶坐在门槛上闷闷地,便问他:“庄硕士,你知道屁股底下的门槛值多少钱吗?”

水桶连忙站起来:“不知道。”

“是董事长花了二十多万块从缅甸进的五百年树龄的缅甸柚木,包括这门框还有门扇,你嗅嗅,味道多好。”

水桶不懂缅甸柚木,他光懂茶树,知道茶树太老了出产的茶叶味道就不行,就跟人老了生的孩子质量不行一样。但是他懂得,领导让你嗅树,你就嗅一下,那样领导才能高兴。于是按照总经理的提示把鼻子凑到门扇跟前嗅了嗅:“嗯,好味道。”

总经理四处看了看,然后悄声告诉水桶:“你不懂,董事长特别喜欢古木,就这扇门板,过去的皇上皇宫的大门都用不到,我们董事长用到了,懂得董事长为什么特别喜欢古木吗?”

水桶摇头:“不懂。”懂与不懂,是鹭门话的特殊表达方式,其含义是“知道”或者“不知道”,并非现代普通话里“懂”字表达的那层意思。

“你懂得四柱五行八字吗?”

水桶点头:“不就是金木水火土,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癸巳那些东西吗?”这些东西是水桶幼年间跟她阿妈背会的,这一套在鹭门乡间都是孩童代代相传的顺口溜,就跟过去的蒙馆要学童背诵三字经、百家姓差不多一个意思。

总经理真佩服了:“真不愧是硕士,就是有学问,对对,就是这些东西。据林大师推算,董事长命中缺木,董事长的名字叫陈木桶,你的名字叫庄水桶,水生木,懂了吧?”

水桶懂了一半:“哦,董事长需要身边有水名的人给他添水。”

“光这还不够,林大师说,还要在董事长的身边多栽树,尤其是古木最好。”

水桶又懂了一半:“哦,董事长所以才要移栽那棵古桫椤?”

总经理点头:“董事长的命好了,我们集团的命就好了,我们集团的命好了,我们大家的命就都好了。”

水桶才不会关心集团的命好不好,也轮不着他关心,他关心的就是自己每个月拿多少钱,年底有几个月的尾牙。眼下,最关心的就是董事长为什么偏偏派他去干那种让人心里怕怕的事情:强迫神木搬家。

他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总经理告诉他:“这也是林大师说的,只有董事长身边名字中沾水的人去办这件事情,才能妥当,移栽树木也才能成活,水生木么。”

林大师名气很大,水桶也听说过,是一个上通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大知人类存亡,小懂个人祸福的预测大师。水桶却不信他,因为每找他测算一次要花上百块,如果他说你有灾祸,要破解,花的钱就更没底数了,所以水桶认定这家伙跟自己这个硕士一样是个假货。

他信不信没用,董事长信,吃人家饭,跟人家转,董事长信了,就得按照董事长的意思办,这一点水桶没有异议,有异议也没用,谁让他碰上了一个牛人当董事长呢,除非他不想拿那每个月五千多块的人民币了。

总经理站在那儿跟他聊了一会,然后叫他:“走,上楼去,把这件事情仔细商量一下。”

3、水桶又跑到巴星克咖啡馆会见韭菜。在巴星克的服务人员看来,他三番五次往这儿跑,目的就是要泡韭菜而不是泡咖啡,所以他一来,立刻有服务人员通知韭菜,由韭菜出面专陪。

水桶这一次找韭菜,还真的不是泡妹妹那么简单,他有正经事情跟韭菜商谈。他记得跟韭菜聊天的时候,韭菜曾经告诉过他,她是北山村人,那棵千年古桫椤木就在北山村的山林里,如果要去移栽那棵树,尽管董事长已经给了村委会十万块钱,可是还需要村里人的理解、帮助,如果村里人不理解不帮助,十万块就等于白扔了。至少,如果没有村里人带路,他们连那棵千年桫椤木都找不到。

水桶刚开始接受这个差事,心里还多少有些忐忑甚至抵触,他坐在那道价值二十万的门槛上,脑子里一直在转圈子,怎么样动用自己的小聪明把这桩差事搪塞过去,或者推给别人做,自己不去做。按照农村人的讲究,冒犯了老树神木,就是作孽,要遭报应的。可是到了总经理办公室,拿到了那两万块的活动经费之后,水桶意识中的罪恶感就被两万块彻底赶跑了。

总经理话说得很明确:这两万块,就是活动经费,看就看庄硕士的本事,如果水桶能一分钱不花就把那棵树移回来,钱就全都是水桶的:“要是不够,再给我说,我到董事长那再给你申请,前提是,不计工本,不计代价,一定要把那棵桫椤木种到我们集团门前来。”

水桶具备“知己知彼”、“只有认识人才好走后门”的常识,接受了这个任务之后,就来找北山村出来的韭菜打探北山村的情报。

韭菜告诉他,北山村跟水桶家所在的西山村一样,都是靠茶树吃饭,靠连茶叶赚钱。村里人大多数都姓林,比方她就叫林韭菜。也有少部分姓庄、姓陈、姓蔡的杂姓。村长是她出了五服的远房叔伯,却说不上话,一者她们家跟村长家早就出了五服,这种远房亲戚在村里不会有任何亲情关系。二者她自己辈分低,说话人家村长根本就不当话听。三者她们家穷,除了手里有几张选票,别的什么也没有,那几张选票也只有在选村长的时候有点作用,能在村长偷偷摸摸拉票的时候领几百块钱的红包,其他什么作用也没有。

“告诉你,我们家一共有三口有选举权的大人,每次选举能赚三千块呢。”

“怎么会那么多?你们村长有钱啊。”

“你傻啊?又不是村长自己跟自己选,还有对手啊,两头都给钱。”

水桶听到这些,心里暗暗气恼,他们村里选举的时候,他和他妈两票,他却从来没有赚过那么多钱,他们老实,收了谁家的钱,就投谁家的票,另外的对手送钱就不敢收了。今后看来要学韭菜家,谁给钱都照收不误,到时候看谁家给的多就投谁家得票。那样一来,收入起码能翻一番。

气恼归气恼,还是办正经事重要,水桶到这里来是摸北山村底细,为移栽那棵躲在北山村深山老林里的桫椤木做准备的,不是跟韭菜研讨村民民主选举的,便把话头拉持回来:“你听说过没有,你们村山林里有一棵千年古桫椤木?”

韭菜茫然摇头:“没听说过啊。”

水桶看了看韭菜,表情的确是说实话的那种,估计她那样一个常年在外边打工的妹子,也不可能知道那种跟她没什么关系的事情,便转了话头打听村长的情况:“你们村长人怎么样?”

韭菜告诉他,他们村村长人还不错,就是有点老奸巨猾,人家都叫他林老鬼,鬼得很,一般人算计不过他:“不过话说回来了,不鬼一点,也当不成村长。”

“爱钱不爱钱?”

“钱谁不爱?你不爱钱吗?”

水桶的意思是打听村长贪不贪财,如果贪财就好办,不贪财事情反而不好办。韭菜的回答倒也让水桶恍然,是啊,现在这个世道,谁不贪财呢?就连那些国家干部,一个月拿的钱比大多数农民工一年拿的钱还多,坐着高级专车去吃喝嫖赌,还都能报销,就那还不是照样一个比一个贪。

想通了这一点,水桶心里就有了底,接下来就动员韭菜随他回一趟老家:“你帮我带个路,我找你们村长谈。”

水桶邀请韭菜跟他去,当然有熟人带路好张口的目的,但是也不能排除制造和韭菜亲密接触机会的企图。

韭菜不跟他去:“我去也没什么用,再说,我这边还得请假,请假误工就没有工资。”

水桶掏出事先备好的两千块钱甩在韭菜眼前:“我出钱,工资算什么。”

韭菜连忙把钱塞进口袋,嘴上却埋怨他:“你干吗你,让人家看见还以为怎么回事呢。”

水桶知道这就意味着韭菜已经答应陪他去北山村了,暗暗得意,心说还是钱好。

4、北山村如果放在北方,或者让城里人过来看,肯定会觉得这是世外桃源一样美丽的乡村。对于水桶和韭菜来说,不过就是老家而已。看惯了的茶山,看惯了的蜿蜒山道,看惯了的翠绿,并没有城里年轻人到了这种地方会产生的浪漫和美好感觉。

水桶韭菜两个人坐了长途公交车到了梅花镇。梅花镇就像一张蛛网的中心,以这个中心为起点朝西走,就能走到水桶的老家西山村。以这个中心为起点朝东走,就能走到何光荣的老家东山村。以这个中心为起点朝北走,就能走到韭菜的老家北山村。以这个中心朝南走,就会走回鹭门市,再朝南走就走进了大海里。

梅花镇再往村里去,就没有公共交通工具了。一个村子几十户、百来口人,村民们守着田亩房屋,没事不会山里山外的跑。即使有什么事情需要出山,现在农村物质条件也好了,一般家里也都能有农用车、摩托车,好一些的还会有小轿车,出来进去的都用自家的车,不会花钱坐公交车,尽管公交车票价肯定比坐自家车成本低得多,可是乡里人从心理上总觉得能不花的钱就不花,家里的车放着也是放着,用了就省得花钱买车票了。

公交车营运了几年,干赔不赚,赔钱的买卖自然没人做,于是也就停了,村村通工程只通了路,没通了车。水桶和韭菜到了梅花镇,如果找不上便车,就得自己走路上山。几十里山路真要走,他们俩虽然都是山里出来的孩子,现在在城里养娇嫩了的小身板还真受不了。花钱打出租太贵,要一百块钱。临来前总经理没说路费报不报销,水桶就舍不得。还好,镇头窝了一帮摩托车骑手,都是农闲时候没事干,骑了摩托车载客赚外快的。水桶于是雇摩托车,讲好价钱,从梅花镇到北山村,三十里路,车费十块钱。

车雇好了,水桶请韭菜坐在驾驶员后面,他再坐到韭菜后边,平心而论,水桶这个决策决然没有歹念,纯属一片好心。坐摩托车跑几十里山路,本来就比较危险,韭菜是一个女孩子,前边有驾驶员挡着,后边有他水桶垫着,当然安全系数就高了很多。韭菜却坚决不坐中间,她没说什么理由,不过却可以充分理解:一个女孩子,让两个男人夹在中间,滋味肯定很不好受,一路肯定非常尴尬。

于是水桶坐到了驾驶员后边,韭菜坐到了他后边,三个人一台摩托车,噼里啪啦的启程朝韭菜的家乡北山村驶去。

山区公路狭窄蜿蜒,摩托车骑手在这种地方跑熟了,速度一点也不比在平路上慢。一忽儿像导弹发射直冲云霄,一忽儿又像龙潜水底俯冲谷底,水桶刚开始还挺紧张,紧紧抱着骑手的腰,活像下定决心跟骑手共存亡。逐渐适应了,不太紧张了,注意力就分散到了后背上。韭菜跟他一样,也是紧紧抱着前人的腰,前人,自然就是水桶了。两团软软、弹弹的隆起抵在水桶的后背上,把水桶搞得热血沸腾、肾上腺素潮起潮落。那位骑手似乎很善解人意,对水桶的需求配合极佳,一会加速,弄得水桶后仰,后背紧贴在韭菜的前胸上,一会刹车减速,弄得韭菜前扑,前胸紧贴在水桶的后背上。一路上,水桶亢奋不已,软玉温香贴后背,前面,则苦了那位驾驶员,一下车就抱怨:“你啥东西一路上顶得我腰疼。”

水桶天生有急智,知道自己的祸根闯了祸,连忙解释:“干你老,裤兜里装了根手电筒,要不要老子掏出来给你照一下?”也说不清怎么回事,一到了熟悉的乡间,水桶便故态复萌,忍不住就要喷一声“干你老”,全然忘了自己此时已经是硕士了。

驾驶员嘟囔了一句:“干你老,大白天揣根手电筒干什么。”然后让水桶结账他好回城。

水桶掏了十块钱给他,人家不干:“干你老,跑了这么远的山路才十块钱,你当是坐公共汽车呢。”

水桶提醒他:“干你老,我们来的时候说好的,十块钱是哪个说的?”

驾驶员说十块钱是一个人,你们两个人当然要二十块。

水桶说你当时也没说清楚,一个人两个人你跑的路都是同样远,凭啥要给你二十块?

驾驶员说一个人烧一个人的油,两个人烧两个人的油,情况不同,收费当然就不同。再说了,你坐公交车,人家也是按人数收费,你怎么不跟公交车说买一张票坐两个人呢?

水桶和驾驶员在这边计较,韭菜在旁边劝解:“算了,十五块,再多就不给,你愿意怎么就怎么。”

驾驶员看看韭菜,韭菜告诉他自己就是这村里的人,非要二十块就到家里去拿钱。

驾驶员明白韭菜的意思,如果真的到了人家家里,可能连一块钱都拿不到,还得挨顿揍。山野乡民,民风淳朴,却也彪悍难驯,关键要看你是不是惹着他了。

驾驶员没办法了,只好乖乖地接过了水桶递过来的二十块钱,水桶还等着他找钱,骑上朝水桶身后瞄个不停,水桶下意识地回头看看有什么值得骑士瞄的东西,骑士却乘他分神骑上摩托车一溜烟的跑了。恨得水桶在后面扯着嗓子骂:“干你老……”。

韭菜连忙制止水桶:“喊啥呢,把村里人都喊出来了。”然后问水桶:“直接去找村长,还是先到我们家歇歇?”

水桶说:“还是先到你们家歇歇吧,喝口水,跟伯父伯母认识一下。”

然后两个人就朝韭菜家里走,村口遇到的村民都热情跟韭菜招呼,对着水桶指指划划,议论纷纷,韭菜知道乡亲们可能误会水桶是她的男朋友,却也没办法一一解释,心里暗暗后悔,不该为了两千块钱陪他来。现在可好,闹了个有嘴说不清,今后大家都会认为她是已经有了下家的姑娘,提亲的自然就不会再上门了。失去了选择权,自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5、到了韭菜家里,韭菜家人晕头转向,不知道该以什么规格接待水桶。

韭菜说:“他是我们同事。”

水桶却掏出一千块钱双手捧给了韭菜的爸爸:“伯父,第一次登门,没有准备,一点心意,请你收下。”这几句话说得非常地道,而且没有用鹭门话,用得是普通话,台湾人叫国语的那种腔调,像极了一个硕士。

韭菜的老爸更加晕了,拿着一千块钱愣在那儿,一个劲看韭菜。老爸的意思很明确,如果收了,无疑意味着接受了这个“同事”,关系性质也就更加密切。如果不收,毕竟是一千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而且退回去也羞了水桶的手。

韭菜说:“给你就拿着,鹭门市都这么讲究,同事看望同事的长辈,都要带礼物,他没带,你就拿这钱自己去买。”

对于韭菜爸爸来说,这无疑于暗示,暧昧的暗示,也就是说,如果接受了,这个人今后有可能成为半个儿子,鹭门人和中国其他地方人一样,讲究一个女婿半个儿。接受了这个暗示,韭菜爸爸连忙叫韭菜阿妈出来泡茶。

水桶见韭菜爸爸接受了一千块钱,心里暗暗惬意,借找村长办公事的时候顺手牵羊走私,小小阴谋得逞,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当中。水桶身上农民式的狡猾和农民式的现实都告诉他,要想把韭菜变成自己的老婆,现在仅仅是走出了第一步:让韭菜的家人认可自己。接受了一千元钱,邀请他一起泡茶,就是认可,虽然认可的性质还没有达到做女婿那个程度,然而起码证明即使真的做了女婿,这家人也不至于发动抗日战争。

现在的问题关键在韭菜自己,水桶的敌手现在集中到了韭菜身上,他的家人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和韭菜家人围坐在一起泡茶,水桶种茶是内行,喝茶自然也是内行,言谈吐语中跟韭菜爸妈聊起了茶经,头头是道,倒也把韭菜爸妈唬得一愣一愣。

韭菜爸妈心中,觉得自家韭菜既然能把这个人带回家里,即使眼下还不是正式的男朋友身份,起码也已经把他列入了考察范围,就如后备干部、候补委员之类的,便开始转弯抹角考察他的身份来历。水桶大言不惭地告诉韭菜爸妈,他是鹭门大学毕业的行政管理硕士,现任鹭华集团的总经理助理,这次专程陪韭菜回家探望伯父伯母,顺便跟村长洽谈点业务。

听到水桶如此身份,韭菜爸妈喜出望外,顿时对水桶肃然起敬。韭菜爸吩咐韭菜妈赶紧煮饭烹鸭,准备招待客人,自己则找出一些芝麻酥、花生糕之类的茶点供水桶享用。

到了韭菜家,水桶感觉良好,本乡本土,回到这儿就像回到了自己的老家西山村。他四下打量,就连房屋的格局都跟自家差不多,同样的高脊大厝,同样的瓷砖铺墙,同样的天井地坪。经过一路奔波,坐在这山乡的院落里,品着芳香的功夫茶,心里怀着一丝对美好未来的希冀,享受着清凉山风的吹拂,水桶觉得自己这会儿就是活神仙了。

韭菜却站起身催促水桶:“你不是要找村长么?”

韭菜爸连忙问:“找村长有什么公事?用不用我带路?”

水桶心想,让一个老头子陪着满村转悠有什么意思,跟村长谈买卖也不方便,连忙谢绝:“伯父就不麻烦你了,事先我已经跟村长联络过,让韭菜带个路就行了。”

韭菜瞪了他一眼,他送给韭菜一个谄媚的笑,韭菜无奈跟他出了家门。

村长家照例是这个村中最为醒目的一座建筑,坐落在村子南边的山坡上,坐南朝北,红墙金瓦,恍若北京天安门的微缩版。韭菜远远指给水桶看,水桶暗叫惭愧,相比自家那个刚刚装修完不久的大厝,村长家的房子简直就是宫殿。

望山跑死马,看着村长家的房子就在跟前,可是真要到跟前,却还要下一道沟,再爬一道坡,整整走了十多分钟。

路上韭菜质问水桶,给她爸爸一千块钱是什么意思。

水桶说没什么意思,晚辈第一次上门没买东西,就当见面礼啊。

韭菜给水桶打预防针:“我虽然还没有男朋友,可是现在也没想着嫁人,要嫁也不会嫁给农村人。”

水桶说:“我虽然还没有女朋友,可是也没想着现在就结婚。还有,我要娶就一定要娶农村人,农村人怎么了?毛主席就是农村人,当了全国人们的领袖,谁敢不听他的?”

韭菜说:“毛主席虽然是农村人,可人家是城市户口。”

水桶说:“城市户口有什么了不起,有钱啥都有。”

韭菜说:“那你就好好赚钱,等有了钱娶一个农村人吧。”

水桶说:“我有了钱,娶一个农村人,再给她买一个城市户口。”

韭菜说:“谁稀罕,我自己也能买。”

水桶说:“我也没说你,我是说我要娶的那个农村人。”

两个人唠唠叨叨就像说打嘴鼓,气喘吁吁来到了村长家。一条大狗出来迎接,汪汪叫着冲他们俩发威。水桶和韭菜都是农村长大的,都不怕狗,韭菜“去去去”地轰赶着狗,水桶昂然朝里边走,狗扑上来吓唬他,他抬腿踢了狗一脚,正踢在狗嘴上,狗夹着尾巴吱吱叫痛,里边出来一个半截子骂骂咧咧:“干你老,谁踢我们家狗呢?”

半截子是鹭门人对矮个人的蔑称,这个半截子名副其实,用巴掌量,高不过十拃。

水桶不知道此人身份,不敢造次,试探着问:“你就是村长?”

半截子仰头看看水桶:“干你老,你才是村长,你们一家子都是村长。”骂完,踅过去抱住狗察看:“干你老,怎么往人嘴上踢呢?”

韭菜连忙扯了水桶一把:“别跟他缠,”然后冲屋里喊:“村长,村长,鹭门来客人了。”

水桶这才知道,抱着狗骂人的半截子不是村长。他问韭菜那人是谁,韭菜说:村长的傻子弟弟。

水桶又悄声问村长的弟弟是傻子,村长是不是傻子?

韭菜还没来得及回答,从屋里冲出来一个汉子,看脸有六十岁,看身形走势却又好像才四十来岁。

“这就是村长。”韭菜连忙介绍,又向村长介绍:“这是鹭门鹭华集团的庄助理。”

水桶连忙掏出名片递给村长,村长却不看名片,盯着韭菜,问水桶:“我们韭菜给你当向导还是媳妇?”

水桶嘻嘻一笑,不回答,却让人误以为村长猜对了。把韭菜气得说了声:“我还回家有事情,路带到了我的任务完成了。”说完,扭身走了。

村长把水桶让到屋里,甩掉脚上的拖鞋,盘起黑黢黢的大脚丫子,按照习惯先开始泡茶。水桶四下打量,进了村长家里,他的心却又平衡了许多。村长家外面看着气派,里面也不怎么样,土里土气的瓷砖铺地,墙上也是带花纹的瓷砖,并不比他们家装修的高级到哪儿。

回头,有了钱,也应该把自家的大厝外面重新搞一下,砌上村长家那种朱红颜色的瓷砖,然后把屋脊也铺上金黄色的瓦片,远远看去跟天安门一样。水桶在心里作着打算,村长已经冲了头道茶,洗好茶杯,把二道茶斟到了茶杯里。鹭门人喝铁观音,头道茶是不喝的,倒掉,那叫洗茶。

“款带来么?”村长开门见山,一句话就把水桶问懵了:“什么款?”

“你不是来移树的么?”

水桶点头:“对啊,我专门来跟你商量这事情的。”

“全款不到不能移。”

总经理说过的,那棵桫椤树董事长已经付了十万块,现在怎么又出来个“全款”问题?

水桶便问村长:“我们董事长不是已经给你十万块了吗?”

村长端起一杯茶递给水桶:“尝尝,我们北山村的铁观音怎么样,”然后站起身一转眼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来一摞子钱扔给了水桶:“给,这是你的提成。”

水桶更懵了,那一摞钱不用数,一看就知道是一万块。水桶和所有人一样,最爱钱,先把钱揣进口袋,然后才问:“我们董事长没有说别的钱,就说用十万块买了那棵树啊。”

村长“哼”了一声:“你也是有文化的人,有拿十万块钱就买一棵千年古桫椤树的事情吗?”

以水桶初中生的文化底蕴,当然不知道桫椤树的价值,尤其是一棵千年桫椤树的价值,他连忙问:“那你们要多少钱?当初你跟董事长是怎么谈的?”

村长不跟他多说:“这些事情都是你清我明的肚子帐,拿不到台面上,也不能签合同,总之,你给木桶说啦,少了五十万不卖。”董事长在水桶心目中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可是村长却把他叫“木桶”,表达的是一种熟络、亲昵,当然,也隐含了并不把鹭华集团董事长当回事儿的意味。

总经理给水桶说的价钱是十万,到了村长这儿就变成了五十万。

“其实,五十万块都不算多,我们村里有六十三户人家,干你老,这种事情每家都得发封口费,不然村民吵吵嚷嚷麻烦大得很。不多算,一家给上两千块,就得十二三万,再加上修路……”

水桶惊愕:“修什么路?”

村长不屑地乜斜水桶一眼:“干你老,树在深山老林里头,运出来不得修一条路?”

水桶连忙问:“修路得多少钱?”

村长说:“不多,又不是修大马路,主要还是人工,大概也得五万块。村提留也不能不保,做了这笔生意,村里人都知道,村提留没有提今后人家就有话把了,按照百分之三十,村提留也得小十万,算下来你说五十万多不多?我忙了一场,白忙倒也没什么,就算给木桶帮忙了,可是村支书不能不答对吧?虽然我是村长,可是还有村委会,集体领导,村委会的成员也不能不答对。”村长是俗称,正经的称呼应该是村委会主任,村委会实行的是集体领导,村委会主任,也就是村长,在集体表决的时候,也就只有一票权。

水桶却很明白,村长这是在要好处,而且好处很大。这种事情他做不了主,估计总经理都做不了主,得董事长亲自拍板。

村长见他为难,呵呵笑着说:“你是出来办事的,事情不好办,这样吧,你回去给木桶说,就说我说的,要六十万,五十万有条子,另外十万块没有条子。”

水桶懵了:“你刚刚不是说五十万么?怎么又变成六十万了?”

村长骂他:“干你老,你不要回扣?我没有落头白忙乎啥呢?另外十万块我们俩三七开,你三我七。”

他拿了那一万块,村长也就把他看透了,就地要跟他结成同盟。水桶也明白了,便跟村长讲价钱:“我有风险,董事长知道了饭碗就打了,五五开。”

村长骂开了:“干你老,成就成,不成拉倒,最多四六开,老子费力说服村民同意了,到时候还要组织人工往外运,你啥也不干,跑两趟就拿钱,还不满足。”

水桶见状也就只好答应四六开,回头想想,终究还是占了便宜,这一趟活跑下来,如果弄成了,加上总经理给的活动经费,六七万块钱赚到手没问题。

水桶说要回去向董事长汇报,然后从村长家出来,到韭菜家找韭菜一起回鹭门,韭菜说她要在家里住两天再回去,水桶看看天,太阳已经坐到了西边的山坡上,喃喃自语:“天太晚了,不然我也明天再回去?”

韭菜连忙拒绝:“那你就住村长家吧。”

韭菜爸妈在一旁听着,也没有出面挽留水桶住在他们家,如果今晚水桶住到了他们家,即使今后真的跟韭菜成了,也会让韭菜爸妈“捧屎抹面”,村里人都会说她们家“先揩屁股后屙屎”,在农村,那是非常没有面子、丢脸的事儿。

韭菜家不收留他,水桶只好返回头找村长,请村长想办法送他到镇上,到了镇上,就有到鹭门城里的交通车了。

村长派他弟弟半截子开了一台长城皮卡送他。车大人小,半截子坐在方向盘后边,脑袋跟方向盘上缘并齐,从方向盘的空隙处朝外窥视观察路面掌握方向,从外边看,好像车没人开自己在跑。水桶看到半截子那种开车方式,暗暗乍舌,偏偏半截子车又开得飞快,崎岖山路,左弯右拐,上下盘旋,到了镇里,水桶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下了车就像死里逃生长吁一口气喃喃骂了一声:“干你老,小驴拉大车,亏你不怕死。”

半截子也不回应他,掉转车头,风驰电掣地跑了。

6、鹭门话说:呷面呷到银簪子,意为意料之外发了小财。水桶万万没想到,碰到点上,赚钱竟然会那么容易。回到集团,给董事长汇报的时候,心里不知道哪根灵弦动了一动,张口就把村长要的六十万说成了七十万:“那棵树我看了,可能没有一千年,最多五百年,村主任说要七十万,包含原来付过的十万块,三十万不能开收据,要现金。”

水桶根本没有去现场看货,他估摸到底是千年老树还是百年老树,谁也说不清楚,除非锯开数年轮,谁也不会去锯,一锯树就死了,所以才敢张口胡吹,说他去看过那棵老树了,而且装出内行的样子擅自给老树定了年龄。

董事长破口大骂:“干你老林家的,说好的事情咋就变了?”

水桶不敢吱声,保持沉默,心却往下一沉,估计自己的如意算盘打空了。

骂完了,董事长却嘿嘿笑了:“干你老,七十万就七十万,老子早就料到他要来这一手,不过也没啥,我原来也没打算就花十万块买他的古树,你给他说,我答应了,可是一定要保证古树给我活活地栽到门口来。”

水桶连忙答应着,扭头就跑,董事长叫住他:“你干吗?”

水桶说肚子胀,要撒尿。

董事长摆摆手:“懒驴上阵屎尿多,快去快回,我还没说完呢。”

水桶跑到厕所里,掏出手机连忙给村长挂电话,告诉村长,他好容易做通了董事长的工作,董事长基本答应了,但是他要了七十万,其中二十万不用开收款收据。

村长也明白:“谁用了你这种下属,谁他妈的就用了家贼。”

水桶反驳他:“村民选你当村长,还不照样选了个家贼。我不是光考虑我,我们俩,我多要的十万,我们俩三七开,你三我七。”

村长咯咯笑:“干你老,你到学得快,凭啥你就跟我三七开,我非得跟你四六开?照老规矩,四六开,这一笔我四你六。”

水桶连忙答应了,四六开本身就是他心里的底数。

水桶回到董事长办公室,董事长却变了主意:“算了,这件事情还是我亲自给林家的打电话,你过来过去中间传话反而麻烦,我说好了你去办。”

水桶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刚才不及时和村长沟通,订立攻守同盟,肯定穿帮,后果不堪设想。尽管事先已经跟村长勾结好了,他仍然惴惴不安,担心村长跟董事长透了他的底,毕竟村长跟董事长是熟人。水桶低估了金钱的力量,有了他和村长的四六开和六四开的双保险,两个人可以私分二十万,有了这合谋赚来的二十万,别说董事长跟村长是熟人,就是董事长是村长的亲爹,村长也不会出卖水桶。

接下来的事情也并不好办,二十万现金董事长派了专车专人专送,不经水桶的手。好在村长非常讲信誉,说好了跟水桶平分这二十万,钱一到手,送钱的人一走,二话没说就数了十沓一万块连银行封条都没拆的票子扔给了水桶。

水桶很感激,吹捧村长“真够意思,讲信用。”

村长骂他:“干你老,啥信用不信用,我是担心你给我惹麻烦。”

人逢钞票精神旺,钱一到手,村长就来了精神,封口费一发下去,全村都来了精神。村里现在没有几个年轻人,年轻人都跑到城里混社会抓钱去了,村长就亲自带领十几个半大老头半大小子,还专门带了两个半大老婆子负责做饭泡茶,然后大家背着锅碗瓢盆被褥铺盖,带着水桶去移那棵千年古桫椤树。

水桶是个有心人,抽空到网上查了查桫椤树的资料,免得自己到时候啥都不懂,不像个硕士。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桫椤树号称植物的活化石,当年曾经是素食恐龙菜单上的佳肴。属于国家一级保护植物,按照资料上的说法,董事长和村长私下移栽移种都是违法的。看过资料之后,水桶倒对桫椤树有了一份好奇,一心想看看往上说的那么玄乎的桫椤树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村长组织起来的那支移树队伍,长短不齐、长幼混杂,背着锅碗瓢盆被褥铺盖,看上去就像一群逃难的。沿途没有路,队伍在野草野坡野树中下沟上坡,七拐八绕,遇水架桥,逢山开路,碰到碍事挡道的树就毫不留情地砍掉。当然,他们架的都是小木桥,能供一两个人通行就成。开得也都是小路,能让大家走过去就好。这样边走边修路,非常缓慢,走了整整两天,才来到了一个峡谷中间。峡谷中溪水蜿蜒,草木葱茏,怪鸟长啸,村长遥指对面的山坡:“呶,那就是,我们知道那是珍稀植物,已经保护起来了。”

水桶睁大双眼眺望对面的山坡,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桫椤树,而且是据说活了一千多年的桫椤树。

7、如果不是村长提示他们已经采取了保护措施,水桶在那绿色婆娑的山坡上,还真看不出哪一棵木头是传说中的桫椤树。有了村长的提示,水桶才看到,在一圈篱笆里边,一棵高大挺拔的树木鹤立鸡群的站在野荔枝、小叶榕中间。直溜溜的树冠活像人的两手相对朝天张开,每根手指上又箠出枝干,枝干上的树叶形似手掌分成七个叶片,枝干树叶疏落有致,上面开满了淡白色的小花,活像树冠之上笼罩着薄雾轻纱。

看着不远,真正走起来,还要下一道沟再上一道坡,费了竟然也有一个多钟头。走到近处细观,方看清楚这棵树并没有多么粗大,水桶试了试,他一个人就能环抱过来,更加确认这棵树无论如何不会有千岁高龄。树皮粗糙如麻,仔细看竟然像细密的蜂窝组织,让人心里发麻。树冠上的花朵却非常美艳,花如塔状,又似烛台,一片片如手掌般的叶子衬着花蕾就似托起宝塔,又象人手捧着烛台。每朵花有四片淡白色的花瓣,花芯内七个橘红色的花蕊向外吐露着芬芳,花瓣上泛起的黄色,使得小花更显俏丽,真是绝妙至极。

村长吩咐村民们开始挖掘:“干你老,挖的时候小心些,不要伤了树根,谁伤了树根,不但要把村委会发的劳务费收回来,还要赔上二十万。”

水桶这才知道,要移这棵树,还真不是省心的事儿,暗暗担心,凭着他们来的时候顺手修的那条勉强能称之为路的路,能不能顺利的把这棵老树抬下山去。村长看出了他的担心,安慰他:“干你老,没事啦,比这难做的事情我们都做过,这算不得什么。”

不管这棵老树是不是真的千年古木,仅仅凭那粗壮庞大的身躯,要连根刨出来,然后再运到山外村里,在水桶看来简直就是无法完成的任务。好在这个任务由村长和村民承担,用不着他亲自动手,他只要陪在一旁监督就行,甚至他不来监督都可以。水桶在一旁呆着没事,就地泡茶,农村进步很大,这支逃难似的队伍,进山挖树,不但带了锅碗瓢盆被褥铺盖,还带了泡茶的茶具,烧水的瓦斯炉和罐装瓦斯。茶叶则更是茶农自己保存的、城里人花多少钱也喝不到的无公害明前铁观音。

坐在一旁喝着铁观音,看着村民们辛勤劳动,想到自己几乎没有做什么就赚了十多万,水桶心满意足,对这些村民有了心理上的超级优势,享受到了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精神愉悦。喝够茶水,水桶背着手在挖树根的村民外围转悠,忍不住呵斥大家:“快点,小心点,干你老,谁弄断一根树根就扣他二十万。”喊出了这一句,水桶觉得非常痛快。

晚上,两个老婆子就烧了米饭,煮了就地采摘的野山蘑和带来的腊猪肉,一帮人吃得嘻嘻哈哈,老少男爷们都拿两个老婆字取乐耍笑,纷纷争着抢着要给两个老婆子暖被窝,老婆子笑骂,话说得过分了就动手打,挨打的人嘻嘻嘿嘿地笑,最后不知道话题怎么引到了村长头上,大家都逼问村长在村里留了多少种,村长倒不是适应这种玩笑话的人,急词白咧地张嘴骂人,说村里人很多都是没出五服的血亲,拿这话开心就是逆伦欺祖。

“干你老,卵窖……”村长破口大骂,骂个不停,也不知道他骂谁,或者说所有的人都被他骂了。

到了野外,似乎村长就不是村长了,他臭骂大家,大家也开始作践他。不知道是谁从背后扑将过来,用被子把村长连头带脑裹了个严实,然后就把他的裤子扒了,其他人乱哄哄地朝村长裤裆里塞茅草、塞烂树枝树叶,还有不知道谁抓到了一只蛤蟆,也一并塞进了村长的裤裆,然后拉起裤子,裤腰和裤腿都扎紧绑好,又把村长的两手绑了,大家轰然四散,悄悄各地钻进了被窝里。

村长在地上打滚,嚎叫詈骂,却又没法解放自己。水桶看村长实在太苦,不忍心,过去解开了村长的两手,村长忙不迭地脱光裤子,把裤衩、裤子抖个不停,自己也蹦来蹦去的拨拉粘到身体上的茅草和虫子。水桶看到村长胯间那根祸根随着村长的动作摇来晃去,觉得那东西似乎变成了活物,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正午,老树的根终于全部刨了出来。这棵树即便不够千岁,年岁也绝对少不了百年,刨出它的树根,就如在地上挖掘了一个一座房子那么大的深坑。村长指挥大家用带来的被褥把树根包裹得严严实实,又用锯子把树冠上的枝干切割下来,切割的伤口用泥土糊起来,说是保持水分。那棵老树没了树冠上的枝干,看上去就像剃了秃瓢的和尚。接下来大家就用绳子捆了老树,哼哼嗨嗨地吼着号子,把老树朝山外边拖,就像一伙强盗抢掠了女人要拉去做压寨夫人。

下山的过程仍然是老一套,能拖过去的就拖,拖不过去的地段就地开山架桥修路,现在修路就不是给人修了,主要是给老树修,只要能把老树拖过去就成,人就简单多了,只要能有落脚的地方使上力气就好。十几个人要把这样一棵老树拖下山,绝非易事,大家一步一停,一步一顿,水桶暗暗犯愁,如果按照这个速度没有十天半个月别想下山。水桶着急,就开始拼命催促:“干你老,加紧啊,想在山上过年吗?”两个做饭的老婆娘本来没有加入抬树的队伍,肩着做饭泡茶的锅灶和茶具跟着走,水桶一急,抢过人家的锅灶和茶具扔到山沟里头:“干你老,那些破家伙还要它干啥,赶紧跟着抬树去。”老婆娘吓坏了,二话不敢说,连忙挤进抬树的人丛中,跟着喊起了号子。

水桶扔了大家伙的吃饭泡茶家具,谁也不敢表达不满,这让水桶暗暗得意,更有了当家作主的感觉,在一旁扯着嗓门骂人、催活。多亏第二天来了援兵,村支书又带了十几个杂七杂八能动弹的人上来接应。原来,他们早就安排计划好了,刨树根的时候,场地有限,人多了也用不上,所以村长只带十多个人上山。按照他们事先的估计,树根刨好该往山下运的时候,支书再带人上山支援。因为拖树需要人多,而且也能排得开,排不开起码也要换着拖,不然就真会如水桶担心的那样,在山上耗上个十天半个月,等运到了鹭华集团,说不准树早就死了。

三天以后,大功告成了一半,老树终于平安运到了北山村。村里,早已经备好了拖车,就等待时机一到马上启运。

8、树到了村里,村长告诉水桶现在还不能往外运,要等天黑以后才敢动,怕路上有林业局或者政府的其他部门抓。

“庄助理,你是到我们家歇着,还是到韭菜家里去?”

水桶这一次到北山村,没有顾得上去韭菜家看看,韭菜爸妈也没有跟着上山移树。此刻村长提及,他才想起来,说不准韭菜还没有回城里,还在娘家呆着呢,边说:“我到韭菜家看看老人去。”

村长脸上就露了坏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怪笑:“干你老,记住我们祖宗的老规矩,在人娘家不准同房啊。”

水桶嘿嘿笑:“没有啦,不会啦。”

水桶跟村长分手,就跑到韭菜家不拿自己当外人,洗澡换衣服泡茶吃喝。韭菜爸妈对水桶非常热情客气,让水桶颇为受用,遗憾的是,韭菜已经回城里上班去了。

人有了钱,不知不觉间就气壮如牛起来,掏出一千块拍到了韭菜爸妈面前:“伯父伯母,真对不起,两次到你们家来都没有时间买礼物,这点钱就当我的心意,你们自己想买什么就买点什么。”

韭菜爸爸嘴里客气着:“这怎么好,不要啦,不要啦。”手一伸却已经把钱揣进了兜里。

韭菜妈妈客气道:“水桶啊,已经够感谢你了,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论我还是韭菜爸,肯定要有一个跟你们进山吃苦受累去,村长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免我们的义务工。”

义务工是农村特有的劳务方式,过去搞农村基本建设、或者公益性劳动,组织农村劳动力参与,没有任何报酬,美其名曰义务工。现在这种务工形式基本上绝迹了,水桶以为那些上山干活的村民都是有报酬的,现在才知道,村长和支书竟然又跟农民玩起了绝迹许久的义务工,不由暗叹村长支书厉害,每家两三千块钱的封口费就让村民无偿提供劳务。

在韭菜家不明不白的洗了澡,吃了姜母鸭,喝了面线糊,泡茶的时候就已经上眼皮和下眼皮恋恋不舍了。韭菜爸妈看他困倦,连忙铺了新被褥,请他就寝,水桶便在人家**倒头便睡。

刚刚睡着不久,村长就派他弟弟半截子过来喊水桶。水桶还没有脱离贪睡的年龄段,觉得刚刚躺下,还想赖一会儿,半截子端起脸盆里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凉水,兜头泼到水桶脑袋上。

水桶跳起来骂:“干你老,半截子,老子杀了你。”

半截子告诉他:“干你老,拉树去。”

听到开始拉树了,水桶不敢再耽误,爬起来跟着半截子到了村中的场子上。村里人正在闹哄哄地把那棵倍受折磨的老桫椤树往车上装。车厢短,装不下,后半截就担在一台手扶拖拉机拖挂用的那种车厢上。然后,又用粗绳五花大绑一样,把树固定在车厢上。

村长吆喝一声,出发了,水桶受邀跟村长坐在前边开道的长城皮卡上,最前边还有一个村民骑摩托探路。如果路上遇到查车的,前面探路的村民就会手机告知,后边的运树车就能及时躲避。最后还有一台大卡车,拉了一车村民,水桶以为是到了地方帮助栽树的,后来才知道那些村民的作用远远不止栽树那种事情。

“干你老,今后再也不惹这种活路,麻烦死人,提心吊胆。”村长在车上喃喃咒骂。这一次没用半截子开车,开车的是村长自己。

水桶忽然想到该给董事长通知一声,以便集团做好接树的准备,起码也应该事先挖个树坑,可是看看表,才夜里两点多钟,怕打扰了董事长美梦,没敢给董事长挂电话,就挂给了总经理。

总经理还没睡,听电话里传出来的动静,正在哪个娱乐场所过夜生活,水桶告诉他树已经从村里运了出来,总经理“好好好”的答应着,也没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前有探路的尖兵,后有保驾的村民,一路顺利,快进鹭门的时候大家的警惕性也都松懈下来。这时候一辆警车响着警笛从后面追了上来,村长喃喃咒骂:“干你老,追魂的来了。”

警察追上来堵在大车前头,逼着大车停下来,然后三个警察跳下车让司机拿出准伐证、运输证等等各种证明来查验。

司机没法,就让警察找前边车上的领导,村长没办法只好下车:“怎么了?怎么了?”

水桶想了想没跟着下车,躲在车上由村长去对付警察。

村长到了警察跟前二话不说先掏烟点头哈腰说好话。警察不接他的烟,坚持让他拿采伐证:“干你老,乘天黑偷了木材跑呢。”

警察刚刚说了这么一句粗话,村长马上翻脸:“干你老母,”干你老还可以不理解成骂人话,因为按照鹭门的习惯,熟人之间也完全可以用这句话打招呼、显亲近。而“干你老母”却就是确定无疑的骂人话,“老子村里的山,老子村里山上的树,凭什么办采伐证?老子就是啥证没有,干你老,你咬老子的卵窖呢。”

警察被村长劈头盖脸一通臭骂弄得瞠目结舌,还没有反应过来,后边的大卡车到了,从车上跳下来一帮村民,一哄而上,扭住了那几个警察,村长也不再管,拉开车门上了皮卡,挥手下令:“走!”

水桶有点紧张:“村长,敢欺负警察,到时候人家说你暴力抗法,抓你怎么办呢?”

他那点法律意识在村长那里却成了屁话:“干你老,懂不懂法不治众?他们敢抓我,我们村民就敢到市委市政府游行示威去,要求市委市政府处理暴力执法的警察,看看谁怕谁。”

水桶想一想倒也真是那么回事儿,他断定,如果村长真的发动群众带领群众到市委市政府集体上访,这摊烂账肯定没有人能算清楚。

警察被村民缠住,狼狈逃窜,村长的皮卡和拉着大树的拖车轰隆隆启动,在满载村民的大卡车护卫下,一路开进了鹭门市,直接到了华鹭集团的大门口,才把车停下。

水桶事先给总经理挂了电话,估计树到了树坑也就挖好了,却万万没有想到,华鹭集团大门外边冷冷清清,一如往常,只有门卫听到大门外边几台汽车一起轰鸣,睡眼惺忪的从大门里边出来愕然问:“你们干啥的?”

水桶气呼呼地骂门卫:“干你老,董事长的宝贝送回来了,你们怎么也不知道做做准备工作?”

门卫认得水桶是总经理助理,不敢回嘴,无辜地辩解:“我们也不知道啊,事先要是有人安排,谁敢不干。”

村长也不高兴,掏出手机给董事长挂电话,董事长中午晚上睡觉,怕来电话影响睡眠,一律关机,村长自然拨不通,一气之下招呼村民:“走啊,送到了,我们的事情就算做完了。”

话一说完,钻进了皮卡车,开着车一溜烟跑了。摩托车、大拖挂、大卡车跟着村长轰隆隆地扬长而去。水桶和门卫守着那棵桫椤树,活像一具庞大尸体的守灵人。

天大亮了,员工们陆续上班,看到集团门口这株倒卧的大树无不惊诧,却也没人过问,这种企业里的普通员工都遵循一个潜规则:跟自己无关的事情最好别管,

总经理的座车停到跟前,水桶连忙上前汇报。总经理便给董事长打电话,董事长说他马上就到。总经理和水桶不敢离开,守在现场等待董事长。

董事长到了以后,看到那棵他心目中的宝贝千年古桫椤树被人随随便便扔在地上,暴跳如雷,臭骂水桶不该这么慢待这棵树:“干你老,懂不懂得?这是神树,我们把神请来就这么扔到地上吗?干你老,神要是降灾你就去死。”

水桶明明事先已经给总经理报告了,总经理当时不知道在哪家娱乐场所娱乐,没拿这棵树当回事儿,此刻董事长发火,盯住了水桶臭骂,总经理站在董事长身后,一个劲给水桶挤眉弄眼,活像正在拉客的站街女。

其实总经理即使不使眼色水桶也不敢当面把责任推给他,水桶一个劲给董事长道歉认错,倒好像他跑到北山村辛辛苦苦一个多星期,不是去办事,而是去做祸了。董事长骂了一通,分赴总经理马上安排人把树栽好:“干你老,树要是活不成,我就把你们都给种到地里去。”

董事长骂人倒还好忍耐,翻过来倒过去也就是干你老、卵窖那种老套子,难受的是他的吐沫星子就像喷泉,喷出来的力道还特别大,砸到脸上不但又湿又臭,还挺疼。水桶就如枪林弹雨中的勇士,站在前沿替总经理遮挡着董事长制造出来的瓢泼大雨。

董事长走了,总经理连忙挂电话安排人过来挖坑栽树,还请教水桶应该挖多深多大个坑。也许刚才水桶没有当着董事长的面把他给推出去,硬是替他挡了一阵暴风骤雨,总经理跟水桶说话的时候和颜悦色,暂时收起了高高在上的那副派头。水桶急着去洗脸,也弄不清楚该挖多大个坑,用种茶树的经验主义随便回应了一声:“按根的大小挖就行了。”说完,急匆匆跑进集团找卫生间去洗脸,董事长的唾沫喷在脸上,活像被谁给抹了一整脸的稀屎,不马上洗气都喘不过来。

9、树坑挖好了,树叶放进了坑里,正式落土的那天,头天晚上下了瓢泼大雨,地面湿漉漉地,空气却格外清新宜人。华鹭集团要举行隆重的请神树、敬神明仪式。树的枝干上面挂满了花布条,树下面摆放了香案,集团还花钱雇来了高甲戏班子准备唱几出喜庆戏文给老树欣赏。

香案摆放好了之后,由董事长带队,集团的领导班子和董事长的家族成员上香跪拜。董事长毕恭毕敬地跪到了地上,双手捧着香烛高高举起,嘴里喃喃有词,却谁也听不清楚他在祈祝什么。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两只乌鸦落在了树顶,叽里呱啦地在上边聊天,其中一只还恬不知耻的落下一泡乌鸦屎,不偏不斜正正落在了董事长陈木桶捧着香烛的手上。

众人大惊,总经理挥手顿足吓唬乌鸦,要把乌鸦赶走,却不敢出声咋呼,怕干扰了董事长为核心的集团董事会和家族成员敬神祈福。一转眼看到了水桶,水桶正在跪拜队伍中最后边趴在地上,却扬起脑壳东张西望。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如果当时他不抬起脑袋东张西望,而是埋头跪拜,后面的事情肯定就不会发生,即便发生了责任也不会落在他的头上。

总经理回头看到了庄水桶,立马挥手作势,让他把树上的乌鸦驱赶开。水桶看到总经理朝他一个劲挥手,又一个劲指树顶上,抬头看看,才知道总经理让他去把树上的两只乌鸦赶开。水桶对自己亲自搬运过来的那棵传说中的千年古桫椤树心存敬畏,总觉得把人家一棵老树从原籍硬迁到鹭门市当市民,有点像绑架,现在又看到乌鸦竟然也落到人家脑袋上耀武扬威,尤其在这个庄严肃穆、焚香敬神的时刻,就尤其嚣张、冒犯。

水桶从队伍里爬起来,拍拂一下膝上的尘土,来到了大树的另一边,挥手跺脚,轻声轰赶乌鸦。乌鸦似乎知道他的分量更差,理都不理他,两只畜牲管自聊天聊得热闹。水桶动怒了,满地找竹竿或者其他长度够尺寸的物件,想动用武力把两只可恶的畜牲赶走。可惜,不要说今天集团举行重大仪式,就是平日里,集团外边这块空场也一定会清扫得洁净如洗,稍有不洁之处,董事长就会亲自给分管后勤的副总经理脸上喷满唾沫星子。董事长最看重脸面:“干你老,集团的院子就是集团的脸面。”这是董事长的口头禅。

水桶踅摸一圈,没有找到合适的武器,而乌鸦仍然肆无忌惮、恬不知耻的赖在树梢上聒噪。水桶愤愤然了,董事长亲自参加如此隆重的典礼,怎能容得两只乌鸦干扰破坏?水桶攀上了老树,他要履行自己的责任义务,亲自赶跑那两只可恶的乌鸦,维护集团敬神仪式的庄重和严肃氛围。

爬树是他的老本行,过去在农村从小到大,被他爬过的树远比被他睡过的女人多。水桶爬到树的中间,距离那两只乌鸦还有一米多远的时候,那两只乌鸦颇为不耐的朝他呱呱呱叫了几声,奇怪的是,乌鸦似乎也学会了鹭门人的骂口,叫出来的声音像绝了董事长破口大骂“干你老”。乌鸦骂过了,朝树梢上又挪了挪,拉开了跟庄水桶的距离,两个畜牲又开始热聊起来,简直没有拿水桶当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