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战线的战事刚刚结束,崔云鹤就被一封圣旨叫回了长安城之中,崔云鹤却仍旧选择先去见了自己恩师最后一面,因为崔云鹤也知道,当皇甫良才决定用北辽放在冀州的所有兵力来彻底拖垮整条冀州战线的时候,崔云鹤想要在带着皇甫良才离开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哪怕是偷偷离开,不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也不行,不单单是崔云鹤不能如此做,不然就是让那些战死的南楚士卒都白死了,更是皇甫良才自己也不会想着跟自己离开。
“为师罪孽深重,可以说,数十万的南楚北辽士卒都是因为为师的决定才战死沙场,不许辩解,毕竟若是为师不想,也不会死了如此多人,之前为师曾经跟那些人说,为实如此不是为了我徒弟在南楚的官运亨通,其实也不全是,只是让自己心安理得而已,说到底,比谁都觉得心中有愧,如此苟活于世道,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只希望你这个做大师兄的,能将你的两位师弟捞出来便好,这便是为师的遗愿,你可切莫忘记。”崔云鹤在离开冀州战线返回京城的马车之上时,思绪飘邈想起了那场与皇甫良才的最后一场促膝长谈。
“冀州这条线其实可以一直打下去,甚至于要比幽州那边打得要更久,只是那样的话,会死更多人,远比如今死的人更多,只是那时候,黄炳嘉不会死,拓跋阳书,拓跋春笋不会死,甚至为师也不会死,而你们南楚,宋慧山,周翀,赵步成也都不会死,但会死很多兵卒,会死很多两朝百姓。”
“云鹤啊,切莫要忘了你当初做官的初心,莫要忘记你读书时的道理,更是莫要忘记你当初在为师面前说的那番话,莫要忘记。”皇甫良才仍旧是崔云鹤印象中那个神色严肃的老人,只是最后一句话,眼中却多出一份自豪慈祥之意。
“要是累了,就回家看看,万家灯火,何愁无一盏静等君归?”
崔云鹤似乎脸上多了一丝老态,先是宋慧山为大义现身,已然强行跻身儒圣,最后以一人淹杀北辽数万精锐骑军,后再有沙场之上,南楚士卒一死再死,却仍旧不畏生死一般的前仆后继,最后便是恩师自尽在自己面前。
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的崔云鹤倚靠在车壁一侧,抬手揉了揉胀痛不已的眉心,这一趟回京,估计皇帝陛下会将自己抗旨不遵这件事稍微放大一点,以至于会影响自己升任首辅,同样多半会扶持一个政敌给自己,毕竟若是自己太过一帆风顺,也会让皇帝心生芥蒂。
纵然已经知道皇帝会如此做,但崔云鹤也只是叹了口气,心中虽说有些不满,却有一种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的无力感。
冀州战线溃散的消息传回两朝皇宫的时候,两位皇帝对此地态度大相径庭,皆是有一种不该如此的感觉,毕竟不管是崔云鹤还是皇甫良才,两位先不说手中权势如何,单从手中谋略也不改如此。
只是相比较与南楚皇帝的不解,北辽女帝东方明月对此倒是没有南楚皇帝那番不满,毕竟从当初平江令默默安排两院大王毁坏自己当初布局谋划在前,皇甫良才与自己的那封书信之中,东方明月也能看出一二。
只是忽然听到这件事仍旧会有一瞬间的恍惚,最后也不过一句:“大不了舍弃了就是,反正冀州与我朝距离最远,等到了冬天,粮草运输也是件麻烦事,南楚的皇帝多半也不会将重心放在冀州了。”
只是当东方明月说道此处之后,忽然眼中露出一副恍然神色,原本她只是以为是皇甫良才自己的谋划,想要用北辽放置在冀州的兵力拖垮整条冀州战线,可现在看来不单单是皇甫良才自己的想法,兴许这里面,还有皇甫良才的得意门生,崔云鹤的手笔在背后默默推动。
不然紧靠着皇甫良才的一厢情愿,怎么可能让南楚和北辽都会选择硬碰硬,甚至明明有崔云鹤坐镇,且有着优势的南楚,本可以避而不战,如此让皇甫良才所有付出都付之东流,之后一点一点蚕食掉北辽,又或者继续维持这条战线。
而皇甫良才和崔云鹤之所以如此一拍即合,其背后原因东方明月大概也能猜出来,毕竟冀州这条战线已经被彻底拖垮,两位皇帝也不会在这条战线上再浪费经历,而既然不会再冀州浪费精力,那目光势必就会放在剩余两条战线上。
幽州,禹州,
前者会是继冀州持续时间最久,但却并不会有太多冲阵机会的一个战场,更多的会是文火煮茶一般,更考虑战场双方统帅的谋划布局的对碰,便是看谁先走错一步,后者便会乘胜追击,彻底压制对方。
而后者便是这场南北之战的真正转折点,毕竟禹州不同于冀州那般,先不说南楚这边大多江湖门派都汇聚在在了禹州,只说紫恒天这一个点就足以让北辽重视,其实与其说紫恒天,倒不如说是云白谷一个人而已。
毕竟那位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世间少有万人敌若是不能让东方明月重视,那这世间还有什么能入了东方明月的眼呢。
所以,不管是皇甫良才还是崔云鹤,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让一位春秋名士亏损阴德,主动揽下所有恶名,只是为了成全崔云鹤想让皇帝的目光多看看禹州那边,说到底,皇甫良才终究还是私心大过忠心啊。
毕竟冀州战线已经彻底废了,而幽州有没有太多支持之处,只能将中心落在禹州,就算南楚的那位年轻皇帝在如何心不情意不愿,终归也要在大势面前低头。就算以后回过味,在想惩治崔云鹤的时候,想必那时候崔云鹤已经坐上了首辅的位置,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年轻皇帝还是留着崔云鹤,动不得他。
“皇甫良才啊皇甫良才,当真是用自己的香火情换来好名声,只是这好名声不是给自己的,而是给你的那位好徒弟的啊。”已经彻底想明白的东方明月嗤笑一声,手指轻轻摩挲着马车车窗,此时的东方明月并不在北辽皇宫之中,而是要见一见那位姓郭的先生,只是想见这位先生,得先有个人替她引荐才行。
而在马车之外,是一片黄土平原,正是那处镇压着黑龙的平原,而东方明月此番才来不是为了黑龙,而是想要借卫华霖的身份,去见见郭子仪。
马车缓缓停下,东方明月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视野之中,卫华霖背对着他们坐在枯井之上,没等东方明月走下马车,原本保持坐姿的卫华霖率先起身后转过身子,目光看向马车。
“东方明月,你若再不来,怕就见不到我师父了。”卫华霖直接开门见山,已经知道了东方明月来此的目的。
听到有人竟然敢直呼东方明月的名字,藏在暗中的一些扈从就有些按奈不住,只是没等他们动手,便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不知何时,一颗硕大的黑色龙头钻出枯井,一双龙目似乎在盯着他们。
东方明月心中也有些哗然,只是终归是九五之尊,虽为女子之身,但身份超然,万人之上,自然不会被一条黑龙吓到,更何况来此之前,对此地情况也有过大致了解,有心理准备下更显得稳准。
东方明月在两位宫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目光平静的看着卫华霖,对于之前卫华霖直呼自己名字的事毫不在意,只是平静开口道:“卫华霖,既然直到朕要见你师父,那便说说如何能见到。”
卫华霖双手环胸,丝毫不惧身后那可巨大龙首会不会一张嘴把自己吞掉,而是上下打量着东方明月,良久之后才开口道:“等我师父来了北辽,你自然能见到,只是如果你东方明月不怕死的话,可以去南楚找,运气好一些,在南楚那些人发觉你之前找到我师父。”
“这么说来,朕这一趟是要白走一趟了?”东方明月黛眉微微蹙起,似乎对于卫华霖的回答并不满意,但也没有发怒,只是言语间多了几分不悦。
“你要搞清楚,是你自己寻来的,我可没说你找到我,我就一定要带你见我师父。”卫华霖冷笑一声,对于东方明月言语间的不悦不屑一顾。
这句话一出,让原本就对卫华霖看不顺眼的人彻底炸了,也懒得管卫华霖的死活,各自朝卫华霖杀了过去,速度之快,不愧是能在皇帝身边的死士护卫,只可惜这些人终归是凡人之躯,卫华霖身后黑龙压根都懒得动手,反而不屑的瞥了眼冲过来的那些护卫,不屑中夹杂着怜悯。
双手环胸而立的卫华霖轻轻吐出一口气,整个人瞬间消失在原地,来到其中一位护卫身侧,而这名护卫依旧保持着前冲姿势,只是下一刻,卫华霖一拳便狠狠的砸在了其腹部,后者整个人开始往后倒飞,面色狰狞痛苦,在狠狠的撞到地上之后,生死不知。
另外几位同僚面面相窥,皆是没有看清楚卫华霖是如何动手,只是看到自己的那位同僚倒飞砸在地上,而他们冲向的卫华霖,却出现在自己同僚原本所站的位置上。
“继续打,你们都会死,老子无牵无挂,在老子面前,没有什么所谓的皇帝高官,甚至不分男女老少,一旦出手,便是问拳与我,既然问拳,那就有必要分个生死,”卫华霖站在原地,并没有继续出手,而是看着东方明月开口说道,只是语气不在跟之前那般平静,多了几分倨傲。
而周围护卫自然看不惯卫华霖这种的,当即又要出手,却被东方明月呵斥道:“下去,生事者,诛九族。”
一句话,让原本势必要跟卫华霖分个生死的一众护卫这才没有出手的意思,只是目光看着卫华霖依旧带着敌意,不过卫华霖对此视而不见。
“既然如此,那朕就在北辽静等先生来我北辽了。”东方明月深深看了一眼卫华霖之后,也不再犹豫,直接转身上了马车,示意车夫驾车离去。
“师父,你当真不打算现在跟这位北辽女皇帝聊聊?”卫华霖忽然开口询问,不知什么时候,卫华霖身边出现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双手负后,风轻云淡。
“不着急,不着急,与她相谈也不过是将这皇帝位置给秋月而已,现在说有些太早,至少,要等到这条不安分的畜生被他们北辽彻底吃下肚子才行。”郭子仪笑了笑,转身走到枯井前,抬手轻轻叩击着井口上的木板。
卫华霖抿了抿嘴,最终也没有在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后,跑到卫华霖身边,不在说话。
“你继续留在这里吧,估计时候也差不多了,也就这几个月,这条黑龙就彻底成了他们北辽的了,我去见见秋玉,这妮子性子太软,不锻炼锻炼,还真不一定适合做皇帝,不过以后的北辽就是个指甲盖大小的封地,留给秋玉当成自己家倒也差不多了。”郭子仪笑了笑,转身直接离开。
而返程的马车上,东方明月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轻轻敲击着桌面,双目微闭,似乎在沉思着什么,车厢之中只有两个宫女规规矩矩的跪坐在两边,目光盯着各自的双手,大气不敢喘一口。
“郭先生啊郭先生,当真不能给北辽一个机会,不能让北辽称霸天下一回?那龙椅上,真就不能出现一位货真价实的女子吗?”东方明月口中轻声低语,似乎在自问自答。
“不该这样啊,没这样的规矩才是,就算我东方明月坐不上去,天底下只许他们男人才华横溢,能端坐在龙椅之上,那我们女子差在何处?不该如此啊。”
而在车厢中的两位宫女听闻此话,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听到这种秘事,想来她们二人也离死不远了,毕竟就算是皇帝的无心之言,被他人听进去,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