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裏,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這讓賽博塔赫感到不適,畢竟野戰醫院的經曆,並不是什麽好的回憶。
“非常感謝您,如果不是您,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威爾用感激的口吻說著,而賽博塔赫隻是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既然遇上了,賽博塔赫便送他們一程,這不是什麽難事兒,反正他也沒有著急的事情。
何況他看那個男孩還算順眼,畢竟他的發色很淺,淺得幾乎接近於白色。
發生在男孩身上的事情,賽博塔赫已經知道了,畢竟這沒什麽好隱瞞的,在送孩子進檢查室以後,威爾便把事情對他和盤托出。
賽博塔赫聽完後,表示了遺憾,不過在威爾說,自己恐怕無力撫養,準備將這個可憐孩子送到孤兒院後,賽博塔赫則陷入沉思。
老實說,他突然動了收養這個男孩的心思。
這是一種很難說清楚的感覺,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對自己說——他和你有緣。
不過這件事情,賽博塔赫隻是一時興起,畢竟不是他一個人就能決定的。
很快,護士就走了出來,他表示孩子的發熱症狀很嚴重,應該是感冒,需要緊急治療。
這是一筆不小的開銷,隨著貨幣貶值,物價飛漲,加上波旁王國的封鎖,被炒到天上的不止食物價格,還是有藥品價格。
“交給我吧,”
賽博塔赫伸出手,接過了醫生開具的單子,隨後表示,費用由他來承擔。
“真的非常感謝您,尊敬的先生,還不知道,該怎麽稱呼。”
威爾對麵前年輕人的善舉感到欽佩,同時也想知道,今天遇見的,到底是哪位貴人。
“我叫賽博塔赫.哈爾.馮.格爾曼。
你可以稱呼我賽博塔赫先生,我喜歡別人叫我名字,而非姓氏。”
賽博塔赫笑著說道,隨後便拿出錢夾,付了藥費。
其實以前的慕尼黑醫院,付費是等到處置結束後的,但是現在的狀況,讓醫院也不得不采取這種“提前付費”的方式,畢竟醫生可以義務一點兒,但是藥品可是花錢購入的。
如果不能收回成本,那麽醫院也支撐不了幾天。
簡單聊幾句,護士就把小格莫爾推了出來,這個孩子看上去很可憐,躺在**一動不動,吊瓶掛在頭頂,那慘白的雙唇似乎想要動一動,卻始終沒有張開。
“醫生,他的狀態不好,希望您能加一瓶營養液。”
賽博塔赫見孩子的狀況,當即皺起眉頭,於是對著緊隨其後的醫生說道。
“我們沒有營養液了,那種東西斷貨很久了,我希望您能理解,我們隻是醫生,不是上帝。”
醫生是個謝頂的中年男人,他歎了一口氣,畢竟男孩明顯處於重度營養不良狀態,按照正常流程,他肯定會加上一份。
但是現在,他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那種東西很貴,產量本來就少,現在已經到了天價。
他們這所醫院,根本買不起這種高檔貨,畢竟那東西的保質期很短,會造成庫損壓力。
“既然這樣,那就給他買點兒好東西補補身體吧,至少保證體力。
否則我擔心,他根本無法支撐住。”
賽博塔赫歎了一口氣,男孩的狀態太糟糕了,這樣下去他恐怕很難撐過去,畢竟對抗疾病,特別是發熱這種症狀,體力的消耗是非常巨大的。
好在賽博塔赫有錢,他拿出一遝鈔票,交給了威爾,讓他立刻去買些有營養的食物。
威爾感激地拿著鈔票走了,老實說他現在內心很掙紮,因為這是一筆巨款,對他而言,也是充滿**力的。
畢竟他自己現在也是過得緊巴巴,店鋪一直在虧損,他都靠以前的老本撐著。
但是他知道,這筆錢自己不能動,小格莫爾夠可憐了,他剛剛失去父親,自己也命懸一線,如果自己拿著這筆錢跑了,絕對會受到上帝的懲罰。
當然,他自己的良心,也會發出深深的譴責。
“先生,我……我的父親,是不是出事了。”
病房裏,隻剩下小格莫爾和賽博塔赫兩個人,於是在蓄力一會兒後,這個孩子終於開口了。
“很抱歉,我覺得你應該知道這件事。
你的父親的確出事了,他死了,為了給你籌集治病的錢和食物,搶劫了一家麵包店,然後被擊斃。
但是不要埋怨他,或許在別人眼中,他做出了窮凶極惡的事情,可對你而言不一樣,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為了讓你活下去。
從這個角度說,他是一名偉大的父親,是值得你驕傲的父親。”
賽博塔赫柔聲說道,被父親拋棄的他,對那位勇敢父親的“壯舉”,深深感動。
即便那隻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沒有任何能力,背景,甚至缺乏謀生手段的普通人。
但是賽博塔赫依然對他感到敬佩,因為他為了自己的孩子,敢於邁出那一步,這種純粹的愛,是值得世人尊重的。
“我知道了,非常感謝,但是很抱歉,我沒有錢可以還給你。”
小格莫爾對賽博塔赫表示了感謝,因為他知道,是麵前的人,替自己付了醫藥費。
本來應該加一句“等我長大一定報答你”之類的話,但是他實在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長大。
“放心吧,這點錢對於我來說,不算什麽。
另外我想問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畢竟你太小了,不可能出來工作。”
賽博塔赫覺得,和麵前的孩子,談論一些較為長遠的問題是可以的,畢竟他從這個孩子眼中,看到的不是天真,而是一種類似成年人,深邃的眼光。
有句老話,叫做“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麵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長期的貧困,讓這個孩子早就不再天真,他知道為了生存,需要犧牲很多東西,比如時間,比如精力等等。
當別的孩子在為玩具哭鬧時,他腦子裏想的,卻是家裏的柴米油鹽。
所以當他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死去後,他變得很平靜,甚至有一點兒高興——為自己的父親,能夠脫離這個苦難的世界,而感到高興。
“我會去孤兒院麽?”
小格莫爾淡淡說著,從他的表情看來,他似乎並不希望那樣,畢竟孤兒院不是一個好地方,在霍亨索倫普通人都活不下去的時候,孤兒過的什麽日子,可想而知。
這不是什麽秘密,畢竟在慕尼黑街頭,孤兒院的孩子出來乞討,早就是很平常的事情了。
“或許吧,不過我可以給你另外一條路。
老實說,我看你還不錯,如果你同意,我可以收養你。
當然,我有兩個條件。
第一個條件,你以後的生活和成長軌跡,必須聽我的,如果我不讓你做什麽,你就堅決不能做;如果我讓你做什麽,你必須拚了命去做到。
第二個條件,我希望你使用我的姓氏,且名字也會更改,具體叫什麽,我之後會告訴你。”
賽博塔赫伸出兩根手指,並且用嚴肅的語氣說著,小格莫爾看著他,猶豫片刻,開口道:
“我能考慮一下麽,至少在我父親的葬禮結束後。”
聽了這個要求,賽博塔赫點點頭,隨後拿出一張名片,告訴這個孩子,等他想通了,就來找自己。
等到威爾回來,賽博塔赫就告辭離開了,他的確不著急,但並不表示,他就無事可做。
正相反,賽博塔赫有很重要的事情,後天就是聖誕節了,他需要將食物免費分發的事情處理好。
離開醫院,賽博塔赫坐上馬車,卡魯特揮舞皮鞭,加快了出城的速度。
他們需要趕往城外的糧食倉庫,與古斯塔夫會合。
下了小路沒走多遠,位於半山腰的倉庫就清晰可見。
賽博塔赫從窗戶看著那個混凝土建築,老實說,他自己都覺得,那不像一個倉庫,而是一棟堡壘。
足有十米的混凝土高牆,將倉庫包裹起來,每隔五十米,就有一座哨塔,上麵有守衛駐紮,看上去戒備森嚴。
大門是純鐵打造的,上方的混凝土有加固,可以看到觀察孔。
而進入裏麵,就更像一座軍事基地了,出於存放考慮,裏麵隻有少量庫房是鋼板結構,大部分庫房,其實都是挖的山體。
也就是窯洞。
怪不得海因茨總說工程進展較為緩慢,他們在這裏挖山呢,能不慢麽。
但是這麽做,有很多好處,首當其衝的,就是可以保證溫度和濕度。
慕尼黑的天氣變化頻繁,這種窯洞相對而言,溫度和濕度變化較小,用來存放物資,正好合適。
隻不過僅僅用來存放糧食,這個規模和結構,有些“小題大做”了。
但這是賽博塔赫的要求,這座倉庫很重要,他要複興帝國,那麽最終,就避免不了武力。
這座倉庫或許會成為他武力發展的起點,當然,這是後話了,到時候什麽情況,還未可知。
“你總算來了。”
馬車停好,賽博塔赫走了下來,迎接他的是古斯塔夫,這個一直在慕尼黑忙忙碌碌的男人。
“事情已經解決了麽?我聽說最後一批糧食已經送到了。”
賽博塔赫在山下的時候就注意到,糧庫裏升起陣陣炊煙,那是烤麵包產生的。
“送到了,而且麵粉機也開始運行了,預計在聖誕節當天,我們可以發放十萬份麵包。”
古斯塔夫很高興的說道,畢竟為了這個慈善項目,他已經忙了好幾天。
“十萬份的麵包,恐怕也不夠那些人吃的。”
今天遇到的事情,讓賽博塔赫意識到,流浪和饑餓的人群,恐怕要比自己想象的多許多,根本無法滿足全部需要。
“至少,他們能過一個不挨餓的聖誕節。”
對於慕尼黑的狀況,古斯塔夫比賽博塔赫更清楚,但是他們能做的事情,實在太少了。
“那就這樣吧,至少我們盡力了。”
歎了一口氣,賽博塔赫有種無力感,他能做的的確太少了,至少在奧地利項目完全啟動前,他對這場人為導致的饑荒,幾乎無能為力。
於是在聖誕節當天,慕尼黑的市民驚奇地發現,有許多人走上街頭,向流浪漢派發免費麵包。
每個人隻有一份,且不能重複領取。
這是海蒂公司的善舉,賽博塔赫要樹立形象,所以還派發了傳單。
但是饑餓的人太多了,這些免費麵包在一個上午就發完了,但依然有人沒有領到。
“求求你,給我一份吧,我已經兩天沒有吃飯了。”
“我的孩子還沒有吃的,求求你們,發發善心吧。”
“一塊麵包,哪怕是麵包屑都行。”
……
饑餓的人們不肯離去,他們伸出手,露出祈求的眼神。
然而海蒂公司的員工也沒辦法,他們的麵包已經空了,十萬份的麵包發完,而他們麵前,依然有數以萬計的饑民在苦苦哀求。
“真是一個淒慘的聖誕節啊。”
賽博塔赫在遠處看著這一幕,他已經叫來了警察,畢竟饑餓的人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如果他們因為沒有領到麵包而發怒,事情將會無法收拾。
好在最壞的局麵沒有出現,警察驅散了人群,海蒂公司的員工,得以安然離開。
天空突然飄起小雪,賽博塔赫伸出手,任由雪花落在掌心,化為清水。
一絲寒冷,似乎穿過掌心,流入他的心中。
不自覺的,他打了一個寒戰。
看看那些饑餓的人,這個聖誕節,對於霍亨索倫而言,注定是不平靜的,也是充滿悲哀的。
而賽博塔赫覺得,這個國家已經逐漸走向深淵,他必須重新讓這個國家富強起來。
不是為了任務,不是為了回到原來的世界,僅僅是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個霍亨索倫人。
這個想法冒出來以後,他突然感到驚訝,因為他似乎發現,自己不再把自己當作一個局外人了。
他似乎,接受了這個世界。
“荒誕!”
賽博塔赫迅速搖搖頭,他強迫自己冷靜,強迫自己否認掉這一點,因為他認為自己最終必會離去,他不能和這個世界,建立太多羈絆。
因為當分別到來時,會很痛——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