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山既不雄起也不秀丽,若非清气冲霄,与寻常野山并无区别。
山中有院,有阁楼,有广场,有瀑布....青石板铺设的小道宛如蛛网,将这些地方串联在一起。
崖壁边的一座阁楼里,二楼雅间,靠悬崖峭壁的一侧没有墙,站在走廊边,可以眺望苍茫的平原,以及远山的轮廓。
一位身着洁净儒衫,长须蓄到胸口老者坐于阁楼中的主位,在他之下的是镜湖书院的几位老师,能在镜湖书院称之为老师的都是在儒道上走了很远的,否则只能被叫做讲师。
为首的老者沉声道:“唉,如今学子们的求学兴致越来越低了。本想激励众学子苦读圣贤书,出了一道题。只要能对出下联,便能得到老夫毕生的手稿。”
“一旬(十天)了,整整一旬了,榜上依然没有学子傲人的。反而打压了学子们的积极心。”
“院长何必担忧,那些急于求成的人,终究是悟不得圣人之道的。为那些学子担忧作甚?既然选择儒修,那就注定是个漫长的过程。”有老师沉吟道。
他说这话无不道理。
儒道不比其他修行方式,譬如修士,前者需要阅读大量的书籍,在字里行间内领悟大道,若能领悟浩然正气,那才算真正的儒修士。
这是一条无比黑暗的路,不知道尽头在哪里,只能埋头走,没走到尽头之前,和凡人无异。
是的,在没领悟浩然正气前,和凡人无异。
无非肚子里多了不少墨水。
修士则不同,修炼一分,便强上一分。
换言之,一个能看到进度条,一个看不到进度条,或许第二天就能领悟浩然正气,也或许终生无望。
“我有异议。如今根据圣院传下来的消息,我儒道已经出现没落之势了,用不了多久便可能绝后了。人族不能没有读书人!还是得鼓励学子们读书。”
“附议!”
“话虽如此,但....”
不大的阁楼内,三三两两地争论着,声音不可谓不小,但声音却传不出去半分,一股无形的气将阁楼倒扣在内。
....
经过三个时辰的颠簸路程,宁沧终于到了闻名周边的清云山。
他也明白了什么叫做望山跑死马。
山头明明就在面前。
“这就是镜湖书院吗。”宁沧跳下马车,揉了揉屁股,望向眼前一座座学堂。
很普通,普通到让人感觉就是一座大号的私塾。
门口没有守卫,因为没有必要,这里很少有人会上来,再者有万象真人境的大儒坐镇,谁敢放肆。
宁沧等人踏步其中,耳边传来阵阵诵读声,但也有不少嬉笑声。
初步踏入,便有不少学子注意到他们,但依然做着手中的事。
达官贵人嘛,又不是没见过。
无非是来攀关系的,再或者是来解惑的。
宁沧注意到院子之中,有一张字帖立于半空,在有规律地上下浮动,好似呼吸一般。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修身齐家,悟彻人生苦短真”
这几个字苍劲有力,弥漫出一股神秘的气息,玄妙无比,仔细品味还有丝丝韵味。
这几个字来源不凡!
在这几个大字之下,有一行小字,“镜湖书院宣---为鼓励众学子求道之心,特设此帖,上有对子一幅,请众学子对出下联。凡心有所感者请尽情书写,最优者,可得院长亲笔手稿。”
上联之下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不少下联,但都不能和上联相比。
“哼,可笑。”宁沧冷哼一声,“这就是镜湖书院的学子吗?”
“你笑甚,看你着装,定不是我书院学子。若有胆,可敢来写。莫不是我瞧不起你,这可是院长亲笔。”有学子听到宁沧的冷哼,以为对方不满意他们的水平,便反驳道。
宁沧摇了摇头,缓缓道。
“我笑,不是笑诸位学问低。而是笑诸位毫无求道心。这帖是镜湖书院院长亲自立,为何立?上面已写,因为诸位毫无求道之心。”
“其次,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下联了吗。诸位为何对这对子,应该不用我多说,是因为想要对出这对子吗?不,是想要院长的亲笔手稿。”
“未来此之前,我只听闻,全天下的读书人一生追求名利二字,起初我还不信,如今来此,不得不信。”
“尔等不过是些名利客。你说我该不该笑!枉读圣贤书。”
宁沧一声说得比一声大,引来不少人观望。
这话相当于指着他们的鼻子骂。
“好胆!竟敢来我镜湖书院放肆!来人,把我给他赶出去。”
“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我苦读圣人典籍五年之久,你读过几年书。”
“说得好,儒圣之言你会吗?敢不敢来比试比试。”
....
“论圣人经典,宁某的学问肯定没在座多。但诸位都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世上百姓生活如何,不知。这世界祸根在哪,世间为何如此,为何邪魔当道,诸位仍是不知。”
“尔等所读之书,不过是名利二字。读得再多,读得再久又如何,能领会到儒圣之心吗?”
“好好好,在下心有所感,献丑了!”
宁沧收回思绪,拱手道,“这位兄台,可否替我磨墨。”
宁沧话音突转,望向了在人群之中看戏的方语彤。
我敲,关我什么事,纯吃瓜路人啊。
几十号学子齐刷刷地盯着方语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愣愣地走了过去。
“这位兄台为我代笔。”宁沧道。
我那一手稀烂的书法就不丢人了....不,我根本不会书法.....宁沧心里吐槽,表面摆出读书人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的姿态,说道:
“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
一语惊出,整个院子内死一般的寂静,方语彤放下笔,凝视着字帖上字迹清俊的字,双眼灿灿生辉,脸色略显激动。
“修身齐家,悟彻人生苦短真。”
“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众学子也都不是傻子。
这个时候谁敢反驳,谁就坐死了“名利客”,明知道是骂你的,但你也不能承认。
不,这不是骂我的,我可不是名利客。
我苦读圣贤书,是要救苍生于水火的。
众学子在心中这么安慰自己。
但看着字帖上朴实无华的字,当情绪沉浸其中时,对这下联产生了极大的共鸣。
“这位兄台,这对子....我...自叹不如,愧对读书人之名声。曾几何时,我是为寻求治国良臣之道才来书院求学的。如今,初心已变,惭愧啊,惭愧啊...”
“明明追求的是名利,却不敢承认,当自悔。感谢兄台为我扯下这面遮羞布。”
“这下联乍一看朴素平常,却揭示着深刻的道理,发人深省啊。”
“哪里朴素平常了。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大道至简,至理名言尽在其中。”
这下联让他们想到了他们将来的遭遇,逐渐和淤泥为伍,最终蒙蔽道心,做出和圣人截然相反的路。
怪不得久久掌握不了浩然正气,原来根就坏了,能掌握才有鬼了。
扪心自问之后,纷纷涌起心悸的感觉,幸好现在醒悟过来了,不至于追悔莫及。
众学子唏嘘一声,长叹一声,默默离去。
更有甚者,在宁沧面前行了弟子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