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春秋

山河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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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既不國,家何能存?”

——楊靖宇

吉林省濛江縣保安村三道崴子。

大雪下了幾天了,氣溫越降越低。他在窩棚裏縮成一團,一米九幾的高大身軀,塞滿了這個狹小的空間。雪花從窩棚的縫隙裏飄進來,落在他的臉上、身上。他的眼窩深陷,顴骨高聳,麵色蒼白,淩亂的胡須貼住下頜。他就這樣蜷縮著,一動不動,雪花堆滿了他的身體,他像是一個冷傲的雪人。

東北的冬天滴水成冰,異常寒冷。他已經病了五天,高燒,咳嗽,胸悶,頭疼欲裂,情況一天比一天嚴重。他的雙腳早已凍傷,腫得像兩個石錘,右臂還有一處槍傷,他將衣服撕成布條紮緊,血終於止住了。

大雪覆蓋了農田,覆蓋了林野。他在茫茫雪地裏走了整整一天,傍晚時分,才找到一個農民臨時搭建的小窩棚,聊避酷寒。窩棚裏有個地窨子,他使勁將身子伏進去,破舊的黑皮帽、破舊的黑皮袍已經千瘡百孔,擋不住深夜刺骨的寒意。已經好幾天沒吃一粒糧食了,饑餓難忍時,他就在凍得鐵板一樣的地裏挖兩棵草根,再吞兩把雪。他的身子開始麻木。大地凍得像一塊堅硬的石頭,那一天,實在是餓極了,不,餓昏了,他撕開棉衣,掏出裏麵的棉絮,一點一點吃掉。

這是1940年2月22日,正月十五當天。

今天是上元節,可是,烏雲遮住了月亮,天地一片黑暗。遙遠的家鄉,此時應該是萬家燈火、親人團聚吧?他想。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家的團聚,每次遍插茱萸少的都隻是他。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思念家人,思念白發蒼蒼的母親。幼年喪父,家境貧寒,母親含辛茹苦地將他養大。他撐起身子,用身邊的雪攥成鴿子蛋大的雪球。一個,一個,又一個,堆在一起,真的有點像元宵呢!他牽動僵硬的嘴角,微微笑著,雙手艱難地捧起“元宵”,深深跪下去,衝著南方,磕了一個長長的頭。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母親啊!兒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以身許國,又豈能有家?母親,請您,饒恕兒子的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