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
西域,无忧城。
半百丈之径圆的斗场,看客早已满溢,站道观者亦有无数。
只因台上之人,乃六年前叱咤天朝圣土、无人不知晓的天才神童、麒麟后氏,诸葛家二少。
也亦因,此乃嬴家皇女比武选亲之赛。
这时刻,那皇女正傲气凛然、不可一世的高坐于看台上,静待棋子入位。
台上,一住持老者手摊两方,左右各言道:
“决赛——!”
“诸葛空,对战,赵家,赵钧——!”
“开始——!”
“乒!”
话音未落,诸葛空甩指扔出一尖细匕首,正向赵钧心窝,并如所料般为他击开,
而后又掌执破星天剑,寒光如掠湖惊鸿影般袭来,浮地百步而不吹草,追匕直去,
只一刹那、便已纵身赵钧之后。
那赵钧剑已挥去、反应不及,只得改力、回身胡乱劈砍去。
“锵!”
两剑交撞、竟擦出星星蓝烬、飞溅于侧。
赵钧力松,掌中之剑震手飞侧,而诸葛空已运剑刺来,寒光直指脖颈!
“磐岩,附臂!”
一念关头,只听赵钧怒喝一声,双臂尽皆为黄石包覆,挺身直迎剑心而去,竟将诸葛空破星剑势震力而弹,好不坚硬!
又转而趁势蓄力,猛然使拳撞去,
“去死——”
话未全出,
然,那耀目寒光已抵眉心——只一顷刻间,正闪烁星星白色。
骇的赵钧背冒冷汗、竟咽了一口唾沫,不敢动作。
剑身之尾,执此者正乃诸葛空。静神宁目、剑尖稳擦赵钧眉心,无一杂念。
“诸葛空,胜——!”
“好——!”
老者话将落下,喝彩声与激烈呐喊便浪涛般泼天卷来,倾覆向斗台上,亦翻涌在这圆阶斗场内、经久不息。
然,高台之上,那皇女却只是狡黠一笑,仿佛预料之中,对此番结果颇满意般。
斗台上,诸葛空收剑,只是无鞘。
赵钧落败,互拱手行礼后下场。
诸葛空亦欲下场,却听那老者高奋大喊,道是:
“既胜,自今日起,诸葛空已为皇女之夫,择吉日入赘于嬴家——!”
话已出,四方喝彩。
那诸葛空却即刻收步,复还台上,竟出剑指向那老者!
“你说……”
“什么?”
……
三月后。
司星二十八历,281年
虽是十纪已结、新纪之伊,本该欢喜祝庆的年头,
可,如今天子沉溺酒乐、昏庸无能,苛捐杂税如倾盆雨般泼卷来,闹的百姓皆心竭力卒、惶惶苟生,魔族百万大军又正如日中天般不可一世,浩**席掠在神州七国,
哪里乐的来呢?
为奴矣,将亡矣……
似此情景,却见这没灵沙城、诸葛家二少——诸葛空,
披红冠彩、戴金着银,身后另携了名粉裙乌发的娇柔丫鬟,在黄尘四卷的古街漫漫步着,恍若灰土中一青瓷白罐。
乍一看去,该是个将要婚嫁的新郎官罢,
不知是将拜访那爱女双亲、或是为六戚送帖,
但瞧,他眸中尽无那将见闺中爱人的欢喜,亦不曾有一丝憧憬,前后更不见迎亲仗仪、贺礼箱担,
只四下张望着,仿若回忆、道别,铺天黄沙弥其身影,竟是幅漠然而去的游子之景,惹的衣衫行人不禁缓步回瞥……
直至桥头,那黄浊浑池、沙海一湖前,诸葛空悄然回首,白皙指尖与那丫鬟娇俏粉颊揉捏着,似是逗弄怀中小兔般。茫茫深语道:
“你说,我们此行入赘于嬴家皇女,若无再会之缘,父亲、诸葛家,将如何?”
言毕,他又抬手撩还那随风起动的纤柔乌发,一梳一理、整好耳鬓,扶正银钗,颇像位正打理着古玩泥塑的公子,只是早已没了那番雅致。
“回少爷,”丫鬟温柔言语道:
“家中既有大公子与三少,长老们与家主年岁亦仍尚可,想来一二十年内,该是不需忧虑。”
说罢,那丫鬟垂手于腹、侧睛旁去,躲了主人怜爱之意,不知脸上却如实供出心语,泛起两晕桃色,眸中亦有点点星水,着是位情窦初开的窕窕淑女。
也好在这古街正是扬沙卷尘之刻,四下行人皆入巷避去,并无眼线。若不然,这诸葛家二少爷、诸葛空,怕是要被妄言绯语纠缠于身几日了……
至于那嬴家皇女,着是个令人恶臭的。乃大秦朝皇帝、秦始皇嬴政的亲族后代.。
血统高贵先且不提,族中又皆是天赋子弟、法力高强,个个不是省油之灯。
自其族人移居西域沙海,强霸那一方绿洲生机之地后,他诸葛家便一直没落不起、受尽炎凉。甚至于被迫带领子民、每日每夜在这穷乡僻壤的黄沙疆里打滚,吃草饼喝浑水,苦不堪言。
那嬴家公主又蛮横霸道,被捧为掌上明珠。
自恃是天之娇女、大秦皇族,打压欺侮他诸葛家不说,竟还暗作计谋、要他堂堂十二世族的诸葛家二少,入赘其嬴家!
真真是目中无人!
论血统,他诸葛家乃是司星二十八天神、应龙之子、麒麟之后,那一没落皇族岂能相提?
可,话虽此番,诸葛空心中又怎无分寸思量……
现今魔族卷土再起,将要大举侵入天朝,他诸葛家又偏偏坐落西域沙海、蛮荒之地,必是命不久矣。
若能入赘嬴家,亦不失为保身之计。
左右权衡,终是甘愿牺牲自身,以换来诸葛家子民安定聊生……
“……”
思量至此,诸葛空不由得鼻中吐息,缓了一口。
命运,有时竟这般多折,令人捉摸不透。
“回吧,免得被风沙花了妆容。”说罢,诸葛空轻拍了丫鬟柔肩,寻路返还。
既已注定如此,便哀叹一分,终也不过草草了生罢了。
若能保得诸葛家子民,亦不失为一桩“美事”,只是苦了他一人,又有何妨……
沙尘渐消,行人也陆续自破巷陋店中走出,暗暗计划午饭的着落。
古街那头,诸葛空正携了丫鬟花露,身着新郎红服、风尘仆仆的步来……
至于那自四处落于他身的目光,无非是在打量他所着服饰、并无揣测讥讽之意
——早在三月前,诸葛空将要入赘嬴家公主的消息便四散传开,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连西域之外各处也有所耳闻,如今已不再为一桩稀罕之事,亦无人再嚼舌根——此般自是那皇女之计所致。
而这没灵沙城,除开诸葛家骨气老辈与胸腔怀血者,余者皆投奔于赢家,入无忧城为奴为婢了,只剩寥寥八佰人,空守这古街等死。
诸葛空虽修为难续、法力低平,却心似明镜、好行善举。凡古街人,心中亦自有分数,晓得这入赘之举所含苦意。
说来竟也可笑,
那无忧城,坐落于西域绿洲,本就是他诸葛家先辈子民一砖一瓦建来的,如今竟要以奴婢身份才能为其收容,
究竟是世道善变,还是他心性腐朽……
诸葛空心中自嘲着,竟不禁露出笑意,只是颇讽刺,又暗含老迈无力之心……
正自叹,古街入处忽闪出一群人影,大大咧咧的共二几十位。个个抬箱挑担、浩**径来,在萧条大道中格外醒眼,只不知所为何事。
远看去,那伙人皆是黄褂白衬、革靴麻裤,穿戴倒整齐,只是面相凶狠、又持刀挎剑,甚至于“坦胸露乳”,
如此作风,必是生事不轨之徒。
“少爷……”
诸葛空身后,正走着,丫鬟花露却忽然叫停他,又拉扯他衣摆。
自是为那伙黄褂凶徒之事。
只因其不是别人,正是那嬴家子弟。
期间还混杂几个熟面孔,是诸葛家投奔去的。
诸葛空视力不差,自然远远便认出了,只详装不知,但……
瞧他们那衣装打扮,不像来迎亲贺喜,倒像是请了伙行刑大汉来请哀的。
两方相距仍远。
诸葛空略微镇定了心情,拨开花露娇手,示意她不需慌张,又径直自去,只顾脚下,当做无事发生,亦丝毫没有侧目之意。
再看嬴家子弟那边,打头为首的是一尖嘴猴腮小滑头,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儿,活像只沙妖,让偷瞥去的诸葛空浑身颇是不爽。
他高有五尺又五六寸,倒算是平凡,只那副嘴脸,蛮异于常人。可他既能做群徒之首,定然有些手段。
同为修心者,诸葛空感觉的到,他的境界,绝对在第一境星尘境的五重之上,
而且,似乎是土属法力。
在这黄沙漫天、尘土遍地之境中,他定是要占据上风。于诸葛空不利。
可嬴家子弟仿若不认得诸葛空般,只是径直而走。
眼见双方擦身,将要走过,
“哟,这不是诸葛家二少爷,诸葛空少爷吗?”滑头嗓门一开,招呼道。
话出,引得四下人皆注目。
诸葛空却是不慌不忙,雅然道:“这位兄台,你……见过我?”
“见过啊,当然见过啊!”
滑头大笑着,“您可是将要入赘我们嬴家的少爷——那堂堂十二世族之一、诸葛家的二少爷!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哇!”
“你们说,是不是?!”
“是!”
嬴家众子弟高声应着,上下齐心,今日是铁定要羞辱诸葛空一番。
可却也有那两三个滥竽充数的,只是做着样子,并不敢喊出口。
自是那些诸葛家叛徒,已投奔嬴家的。
“可,我记得两家长老们讨论的结果是,正午过后再二时,迎亲贺礼的队伍才会到达。如今,怎提前了?”
“哈哈哈哈,那当然了!本来就是应该提前到嘛!”滑头又是咧嘴大笑,更引得四下视线与隔墙之耳。
诸葛空未能理解其意,茫然道:“此话怎讲?”
“因为——”
滑头肆无忌惮的笑、戛然而止,
“这本来就不是迎亲入赘的队伍。”他冷冷道。
“而是退婚收奴的队伍。”